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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仍旧保留着以往的钦佩,这一点使他很兴奋。

    "你怎么还是那副打扮?"

    "怎么了?"

    "太老帽儿了!你赚了钱干吗使?"

    "赚什么?本钱捞回来就不错。干了俩月,刚把三轮钱赚回来"

    "你太老实!"

    "不老实又怎么干?"

    "呆会儿你看看那帮倒儿爷就知道了就在前边门口有辆大发小货车,这地方绝了,保准你来了还想来!"

    咖啡店的大玻璃窗紧挨着便道。路灯耀眼,窗户里的灯光却十分幽暗。走近了,才发觉里面挂着厚厚的窗帘,什么也看不清。

    铝门上贴着几个桔黄的大字:卡拉0k。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外间的售货厅只有几平方米,没有顾客,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满脸倦容的女售货员。她好像认识马义甫,点了点头。马义甫笑容可掬地推开右边一个包了皮子的小窄门儿,营业厅一下子展现在眼前,柔和的乐曲声和歌声扑面而来。

    "把门关上!"

    "快关门!"

    是情绪激动的顾客的声音。李慧泉把门掩上,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这个豪华的场面。像个狭窄的火车车厢,两边是椅背高高的用小长桌隔开的座位,形成了几个互不相扰的单间,中间的走道只够一个人通过,走道尽头有一个麦克风,麦克风后面有个幕墙坐着的女青年,正在转来转去地闭着限睛歌唱,她坐的是一把转椅,坐的姿势也很舒服。她唱的正是那种永远也听不清歌词的歌曲。噪音太差了,不可能是演员。可她的神态比演员傲慢多马义甫领着他蹭进了一个单间。座位里面的胖姑娘正在喝可口可乐。马义甫显得拘谨起来。李慧泉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刷子的女朋友。

    她给他们占座,好像不大高兴。

    "这是我朋友"马义甫指指她。

    李慧泉脸有点儿红,点点头坐下来。

    "这是我朋友"马义甫又指指慧泉。他怕这个女人。慧泉看出来了。

    胖姑娘扑哧笑了。长得不好看。鼻子陷得太深,没眼睛,没下巴。没什么可嫉妒的。慧泉觉得马义甫配这么一位姑娘挺合适。马义甫伏在胖姑娘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什么。女的公主似地点点头。

    营业厅东边墙壁上有个窗洞,类似食堂的卖饭口。马义甫从那儿端来了三杯咖啡和三块放在小碟子里的西式糕点。

    "麦氏原装!""小声点儿,就你知道!"胖姑娘抢白了刷子几句。慧泉喝了一口,很苦,苦得稀奇古怪。

    女青年在音乐停止前站了起来。

    "该你了!"她说。

    一个魁捂的小伙子走过去接过麦克风。女青年在他脸上大方地亲了一下。可能是一对情人。这样子不过分吗?慧泉想了想,又喝了一口咖啡。味道比刚才好一些了。

    "点什么曲子?"

    "随便来个节奏快点儿的吧!"

    小伙子跟窗洞里面的人说了两句话,就伴着突然爆发的音乐剧烈地扭动起来。他不唱,只是龄牙咧嘴地好像想不起词儿来,在关键的地方才低低地或尖尖地叫一声。

    窗洞后面的服务员供应食品和音乐。顾容付出的是钱和无处发泄的感情。李慧泉觉得那个小伙子像个叫春的公猫。奇怪的是,听着听着喉咙竟然发痒,也想跟着怪叫一声了。

    这地方确实有意思。

    "你唱不唱?"

    "不唱。"

    "一杯咖啡两块钱,不唱白不唱。慧泉,你想唱么?"

    "我不会"

    "你们不唱我唱!"

    十一点半的时候,马义甫唱了一首十五的月亮。听的人没有任何大惊小怪。唱的人却不论怎样认真也无法使自己的歌声与周围的环境协调起来。刷子可能不会唱别的歌。要么就是胖姑娘非让他唱这首歌不可。唱完之后,刷子送女朋友回家。音箱里重放了刚刚录下的刷子的歌声。这时候才有人听出了滑稽,哧哧地笑起来。刷子吸气的声音又响又古怪,像根不好使的气筒子。李慧泉想象不出自己的噪音录下来会怎么样。他没有听过自己的歌声。边唱边听的声音与自己实际的声音一定相差很远。

    他想上去试试。.麦克风后面已经没有入。音箱正在播送一首低沉优美的乐曲。他想起了少林寺的主题歌,暗自哼了一迥,发觉后半部的歌词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他丧失了勇气。他如果站到那儿独唱一定显得很傻,说什么也不能出那份洋相。正当他犹豫的时候,一个抱着吉它的男青年从过道穿过,旁若无人地坐在那把谁都可以坐的转椅上了。他示意服务员关掉音响,很潇洒地自弹自唱起来。

    人们关心的不是音乐,也不是食物。一些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在小声交谈。对面单间里一对情侣正在接吻,吻得很漂亮,好像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他们真年轻,长着高中生的面孔。他们的神情无忧无虑,令人不解。

    咖啡喝完了。李慧泉打开了菜谱。有法国白兰地,二块五.一杯。不知道是多大的杯子。还有意大利通心粉、奶油沙拉、火腿三明治和罐闷牛肉之类。价钱都不低。他到窗洞那儿要了两听青岛啤酒和一盘沙拉,踩着地毯小心地端回座位。

    "您是第一次来吧,上去唱一首好么?"

    "我不会,我就想喝点儿酒"

    收拾餐具的女服务员很和蔼,大方得让人不好意思。

    "多来几次就好了,欢迎您多提意见。我们这儿两点关门,您不来点儿夜宵吗?"

    "不用谢谢!"

    胖姑娘家住的不远,马义甫很快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慧泉问。

    "她非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操!老他妈信不过我,老想管着我,逼急了老子蹬了她!"

    "她问我干吗?"

    "她说你长得挺凶的其实没什么,她怕我跟人瞎掺和出事儿,怕我不学好,操!娘们儿见识。我要不想好用学么?"

    "我看她人挺不错的。"

    "是吧。我觉着也不错,咱这模样还想找什么样儿的?我去年在大众电影院倒票叫人拘了半个月,她差点儿跟我吹喽!现在她管我管得那叫紧"

    "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好。"

    "就是!我也想开了,厂子福利高,奖金也不少,踏踏实实过日子得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钱就乐乐,没钱也不眼气。"

    "你什么时候结婚,"刷子愣了一下。

    "不瞒你说,她跟我好她妈不愿意,到现在还没吐口呢!

    你说我是不是太贱了?搁从前我他妈想玩儿谁就玩儿谁!"

    "算了吧你!就你那点儿本事"

    "当然,哥们儿跟方叉子不能比,跟你也不能比,说正经的,你女朋友是哪儿的?什么时候也让哥们儿看看"

    慧泉勉强笑了笑。

    "看行,吓死你!"

    "谁?"

    "不是你请客么?酒没了,叫杯白兰地怎么样?"

    "哥们儿钱紧"

    "我有!"

    慧泉感到跟马义甫重新交往是个错误。这人很油,而且井不关心他的处境。一点儿也不问他在劳教大队过得怎么样,这是一时疏忽么?人家根本就没把他的痛苦放在眼里。刷子一直没有问到他的母亲。这也让他失望。

    马义甫啼啼叨叨地讲着他的恋爱史。

    夜深了。窗外马路上偶尔有汽车疾驰的声音,超速行驶。这是机动车的最佳时刻。营业厅里的顾客换了一批人.气氛仍旧热烈欢畅。服务员一个个精神焕发。

    大约一点钟,咖啡馆几里走进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服务员和许多顾客都跟他打招呼。他一边点头寒暄,一边在慧泉他们对面的空位子上坐下来。马义甫好像认识他。

    "您来了?"

    "来了。"

    "好长时间没见了?"

    "刚从广州回来。他们雇的人来唱过了么?是男的女的?"

    "瞎掰!专业的不愿来,业余的又找不着。其实,学几声猫叫谁不会?"

    "抽烟。这哥们儿"

    "我朋友。大棒子你不知道?"

    "好像听说过。"

    "刚出来。在东大桥卖衣服"

    "是么?抽烟。"

    他把香烟盒伸给李慧泉。两个人的目光迅速地碰了一下。李意泉自己点上火,又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眼白很多,黑眼球有点儿向外凸,络肥胡子密匝匝地包住了下半张脸,看上去有股凶气。

    他的西服不太干净,拿烟的手指白而细长。看不出是干什么的,年龄超不过三十岁。他至少戴了三枚戒指,马义甫有巴结他的神气。

    大胡子给一个唱歌的女青年鼓掌,然后到窗洞那儿跟里边的人聊了起来。李慧泉感到这人很精明,有一种饱经风霜的味道,劳教大队有一个绰号叫"铁丝"的中年人,办事说话也是这详稳稳当当的。他的罪行谁也想不到,他在刚刚实行火葬的农村出售骨灰盒,他的所谓骨灰盒是地地道道的泡菜坛子,城里哪个杂货店都有。人怎么样,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刷子西装革履貌似大变,实际上和几年前那个愚蠢的小玩儿闹没什么区别。

    "他是谁?"慧泉问。

    "姓崔,叫什么不知道。这地方不兴问这个,他想让你知道他自己就说了,他不说咱也甭打听,到这儿摆阔的人都不善。"

    "你好像认识他么?"

    "在文化宫办舞场那阵儿就常见,咖啡馆开业之后见过两次,也就是点头的交情。我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他家是哪儿的?"

    "可能是十里堡那边的,不经常露面。你别看他跟谁都熟,真知道他底细的没几个。王八蛋手很阔,可能真有来头儿。"

    大胡子站在窗洞儿旁边喝了一杯咖啡,扬扬手,推门走了,刷子喝过白兰地,语言越来越夸张,他的恋爱史正向闹剧发展。

    咖啡店开始播放关门前的最后一曲。旋律疯狂响亮。顾客三三两两站起来,在狭窄的座椅之间扭动。一个穿皮夹克的姑娘动作幅度很大,瘦腿羽绒裤波浪似地在不长的过道里涌来涌去。

    "好不好?好不好?"

    马义甫眉毛上的红悲轻轻抽搐。

    "你瞧她,跟挨操似的呆会儿不定上哪儿卖去呢!"

    李慧泉用小勺把最后一块沙拉填进嘴里。刷子的脏话听着不舒服,也不合时宜。他倒觉得那位站娘跳得不错呢。至少,他就从来没有他人家这样痛痛快快地跳过舞。

    "走吧!"

    李慧泉在马义甫色迷迷的脑门上拍了一下,刷子入神了,正拿眼剥人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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