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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不久,上面决定解散那个总让人觉得碍手碍脚的骑兵连。宋振和找肖大来,

    问他:“你有办法,在我们砍这一刀时,不让连里那帮子家伙闹腾吗?”大来反问

    :“你们真的就那么讨厌这些老兵?”宋振和说:“不是讨厌。”肖大来问:“你

    跟张排长细细地谈过吗?”张满全一直还被拘押在团部看守所里。宋振和说:“这

    个你别管。”肖大来想了想,回答道:“好。我试试。”宋振和说:“不能试。行

    就行。不行,我另派人。这件事试不得。必须万无一失。”肖大来笑道:“团长,

    你是要逼死我咧。”宋振和笑道:“爱死不死,独立团反正不能乱。”肖大来笑了

    笑,低下头去,用他那长得过分宽大的手掌,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摩掌着,这样又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马号牵过马,回集民县。后来的一段日子,只见

    他在骑兵连不停地串门子。一户不落地串。详细地问,还详细地记。他跟他们一起

    待这么久,其实已经比较熟悉他们的身世了。三言两语,就能把话问到坎节儿根劲

    处,就能引起他们的一番辛酸,牢骚,怨恨,激奋引出没完没了的“噜苏”

    翻来覆去的“噜苏”结结巴巴的“迟疑”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如逢知己,感

    激涕零还从来没有人来跟他们这样细谈过。从来只有人对他们嚷嚷:晦,你这

    二八沟子咋这样嘿?你给我怎么怎么去!他也找他们的老婆谈。她们先是笑着躲:

    “嘻,张罗着过日子呗,有啥可掰指头的嘛!”再说说他们家不争气的老大,淘气

    的老二,憋气的老三,赖着不走又老给惹事的小叔子,嫁了几回也没推出门去最末

    了还回哥这儿来白吃饭的小姑子她们的劲儿才激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

    要听这些。为什么要倒刨这些老根儿。但他是连长,他们寄希望他能替他们解决一

    点什么。见他这样认真地大规模地“家访”“普查”以为他总能解决些什么。他

    们信赖这个允许他们要求他们说心里话的年轻人。在一种从未达到过的畅快、期待

    中,骑兵连空前和谐平静。出工率也上升到最高峰。大概就在这个时候,肖大来宣

    布了第一批调动名单。尔后是第二批,第三批。一批接一批。搬家的卡车一辆接一

    辆开进骑兵连。几乎所有的人都自动地把这次调动和肖大来前一段的“家访”“普

    查”联系起来。以为他准是摸准了他们的什么情况,在做处置。没有人说不走,只

    关心把自己调往何处,干什么。只觉得,新去处也许更适合自己。因为因为

    那位年轻的肖连长来了解过自己所有的情况。二百二十七辆卡车陆续驰出草场,

    过了对面的那一长道高地,才各奔东西。肖大来带着连部的几个人,站在连部外的

    那个大彩牌楼下,送他们。他没给他们许任何愿,就这样让他们带着莫名的希望和

    感激,平平静静地离开了骑兵连。看着向太阳歪西了的高地上远去的车队,大来忽

    然感到很难过,也感到自己很卑劣。很对不住这些被自己轻易地“耍弄”了的老兵。

    连里最后只剩了一家,张满全家。肖大来和连部的那几个文书会计统计料理清了骑

    兵连的账务,盘点封存了库物,才带着张满全一家回到木西沟,又过两月,张满全

    才被释放,也被分到一个非武装系统的生产连队去干活儿了。他听说了肖大来所做

    的事。离开独立团团部前,他去找过肖大来,对肖大来说了一句话:“肖连长,这

    一手,你玩得挺漂亮啊。别得意,咱们后会有期。”肖大来没做声,没反驳。在他

    的确感到内疚。水泥而道上刮起风。白蜡树在摇动中洒下那许多不规则的光影。鸡

    冠花不再挺立。凝寂。有一盆水。一点云。

    宋振和没让大来的木西沟闲多久,很快就把他派到看守武器库的老兵连队零七

    连去当副连长。“你当过连长,这一回又让你去当副连长,愿意吗?”宋振和问他。

    “什么叫愿、意、吗”肖大来一字一顿,学着宋振和的乡土口音,不紧不慢地

    反问道。老兵油子说话常常是这样一副腔调。“不是多少还给了顶‘副连长’的乌

    纱帽吗?”肖大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比谁都明白,骑兵连不能和零七连比,那个

    “连座”也不能和这个‘连副“比。骑兵连是杂八凑,零七连却是宋振和的”精

    锐“。骑兵连徒有虚句,连一颗子弹都不趁,零七连却名符其实一个机炮加强连。

    六门战防炮,六挺重机枪,最近还配备了三个四零火箭筒班。战士清一色都是几年

    前从军区两个工兵团转业来的。转业前,在部队大都当过班长副班长。那位老连长,

    在部队就当过很多很多年的连长。他儿子的年龄跟大来都差不了几岁。这个连负责

    警卫垦区最大的两个武器库。武器库在大漫坡肚子里。武器库里储备的武器弹药,

    一旦发生战争,能按正规军战时编制的需要,能装备一个师。有一条小火车的铁轨

    通往库内的纵深处。那巍峨的双层大钢门,必须用电动的启闭机才能开启,否则,

    即便用炸药也很难炸开它。这也是朱贵铃的一个杰作。

    老连长已经干不了几年了。今天的副连长,到明年,或后年,也许明天或后大,

    就是这个连的下一任连长。正因为如此,零七连副连长一职一直空缺着。候选者,

    不下十七八个。但宋振和最后圈定的却是这个根本就没在正规部队里当过兵、年纪

    要比全连平均年龄小十多岁的“黄口小毛讶”这么器重他,他除了“诚惶诚恐”

    还能说啥?

    宋振和喜欢肖大来身上那一股貌似漫不经心的狠劲儿。稳重忧郁而又一步一个

    脚印。随和但又隐含着某种不可逆的韧劲儿。聪慧和憨厚出色地嫁接在一棵苗上。

    对什么都不在乎,无所谓,但心里却十分明白,自己究竟该怎么活着。他一直在寻

    找这样一个年轻人。也许还不能说,正是宋振和的这个圈定,才最终导致肖大来面

    对死刑判决。但的确可以这样说,肖大来奉命去零七连报到的那一天,就是他年轻

    生命终结的开端。每一座孤独的山峰似乎都是这样,由同一个点来显示两个过程的

    连接。结束了,或正在开始:向上的终结或急剧向下的起始。或者是零,或者是无

    穷大。

    大来原准备自己扛着行李,步行去零七连报到。零七连离团部并不远,两公里,

    或稍多一些。他喜欢这么个想法:一个十分年轻的副连长,自己扛着行李,步行去

    报到。大踏步走在干旱开阔的高地上。砂砾中长着不少坚硬的草。但干部股股长说,

    零七连已派出车来接他了。他只得取消了这个念头。不步行也无所谓。干部股门口

    的杨树上,筑满一花花鸟窝。他在廊檐下站着,很长时间屏住呼吸,一再地想起苏

    丛。那天离开索伯县留守处招待所,车走出好几里地了,他又请司机把车开了回去。

    当然找了个恰当的借口。实质上他是想再见一见苏丛,看一眼她的脚。头天晚上只

    顾了跟她说话,让她抽血,忘了再看看她的脚。也许能从她走路的样子中,看出她

    为什么突然对他冷淡了。他曾受过很多人的冷淡。刚分到骑兵连那会儿,几乎所有

    的“盲流老兵”都不把他当一回事,所有这些老兵的老婆都想方设法戏弄他。他无

    所谓,不在乎,惟独不能忍受昨晚苏丛的冷淡。她有她冷淡人的权利,但他得知道

    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报应。等他又拐回苏丛屋前,她早已起床,穿整齐了,包

    括黑皮鞋。像修女穿的,老式的,尖尖头,把整个脚都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再系紧

    黑黑的鞋带。深色的长裤宽大面飘荡,一直垂落到鞋面,遮去了一切。但还是看到

    了鞋。她像神经错乱的耗子,来回忙着倒腾东西,把一面面或大或小的玻璃镜搬出

    来。椭圆形。菱形。大多是长方形。把它们竖起来,架在对面那排平房的屋顶上。

    或者是窝棚上,柴火垛上,鸡窝上,拴铁丝的木桩上。连续地在她那窄长阴暗的过

    道里,再支起一面面镜子,把清晨那一点并不大红、但又并不太黄、并不太白的阳

    光,折射到她那些贮存着七千零一份血样的木制试管架上。随着太阳升移,她又忙

    着变动镜子们的角度。在那个有点弯扭的木梯子上,爬上爬下,很利索。她搬出个

    樟木箱子,斜支在墙根前,打开盖儿。他不知她要晾什么,因为这纯粹是个空家伙。

    她把一件黑长袍挂在门的左边,五斤黄小米摊开在门的右边,并且在门上画向日葵。

    一瓶瓶广告颜料泼到墙上,又溅回来。向日葵越来越黄,她的手上脸上深色的工作

    大褂上都沾粘着向日葵的花粉花瓣。当太阳完全从汪得儿大山山背后跃出,灼灼地

    已容不得人对它直视的时候,她便赶紧收下镜子,把它们藏到樟木箱里。一层镜子

    衬一层旧呢料裙。当她抱出那么些旧的呢料裙来拍打时,大来又一次闻到了那样一

    股属于阿伦古湖底淤泥所特有的气味。只是这一回有些干呛了。好像站在湖边的一

    个什么石灰害中间。

    他没走过去跟她说话,怕再一次受到冷淡。她也没看到他。没顾得上。当她脱

    掉工作大褂后,他才看到她穿得很单薄,一件短袖的圆领府绸内衣。每一次举起手

    来时,便能看到她腋下茸茸的稀疏的汗毛,能感到她内衣下无奈的波动。他愣怔住

    了,因为她的颈脖,的确像牙雕那般圆润冰凉细洁。后来她向院后走去。院后有几

    棵几十米高的青杨树。青杨树拔起在高地的边缘。漫坡上一袭干草柔软而萧索,她

    便站定在青杨树下,顺着高地下那朦胧升腾的紫色的氤氲,不再看沟壑底里缘沿着

    峭壁行走的毛驴车队,不再看于河滩里尘土飞扬,不再听空阔中无所谓远近的喧嚣。

    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不久,有人专程从哈捷拉吉里镇给大来捎来口信,说爷爷病得不行了,让他赶

    快回去瞧最后一眼。连长准假。车到阿拌河边,天还黑,大约只在凌晨三四点光景。

    河面上找不到摆渡的船。满河都是黏稠的波动声。河对岸才是哈捷拉吉里镇浸湿的

    土地和丑陋低矮参差灰黯,还有新起的水塔楼房,都在凉嗖嗖的风里,叫他觉得生

    疏、古怪,甚至虚假。汛期的浑浊冲刷岸脚残破的苇丛。一个漩涡紧连着一个漩涡。

    与好像要膨胀出河堤的河水相比,对岸的古镇就显得太呆板、细小。小旅馆的门还

    没开。新盖的酒厂也只证明所谓的镇街,只是一条根本不起眼的最常见的砂石路。

    大来竖起大衣领,刚觉得那阴沉的天空在凉丝丝往下掉点儿了,近边一片小林

    子里便走出了几个人。有人低声喊:“是大哥吗?”听得出是二叔天观的儿子小来。

    小来是个瘦而不弱的小子,但阴郁古怪。一直对全家器重宠爱大来,很不服气,但

    又从不把这一点不服气摆到脸上。他在镇子副食品门市部肉案上掌斧。才十六七岁,

    就阴冷得叫人不敢往他那板斧跟前靠拢。他已经奉命在这儿等候两个早上了。

    “爷爷咋样了?”大来赶紧问。

    “回去你就知道了。”小来斜起眼瞟了瞟大来。大来手里提着一网兜水果罐头

    和一些细点。这些吃食东西,在一般大合作社的货架上是看不到的,得托人到库房

    里去搞。一向在副食品门市部干活儿的小来自然清楚这一点。对此他感到意外。他

    向来瞧不起大来,觉得他过于正经老实。缺点活气儿。折腾不开。他总想,假如自

    己是大伯的儿子,是长房长孙,全家人对他另眼相待,都来为他创造条件,他准比

    大来有出息。最不济,也不会为一个什么女教员的脚,被学校劝退,丢失去兰州西

    安北京上大家、在大机关挣工资的机会。

    一旁有几个跟他一同来的小哥儿们在伺候着。他吩咐他们,从河边的水柳丛里

    拽出一条小船。到河那边,大来才看出,过河前所感觉的古怪,是因为镇子好像刚

    遭了劫。中心小学的校门被拆去大半扇。所有教室的窗户全用红砖垒上了,各留一

    个枪眼儿。大合作社护窗板上刷上了大字标语,是打倒枪毙油炸热煎七叔天一的标

    语。还有针对他们老肖家的大小字报飘零在街头。兽医站后头的树全让砍了。镇公

    所的墙头上留着一片又一片子弹钻出的眼眼坑坑,跟麻点儿似的。所有黄狗的脊背

    上都被点上了红油漆。

    全家的人都在等着大来。

    ‘你总算回来了。“大姑天桂未曾开口,眼圈先红。赶紧给这位当了标杆儿老

    兵连副连长的大侄儿沏茶。

    “路上还好走吧?”二叔天观拆开一包“恒大”递了过来。

    很有些堂弟表妹,则把眼光盯在了大来腰后鼓鼓囊囊挎着的那枝美制“加拿大”

    手枪。老式枪,笨重,子弹少。但打得远,有准头。还带标尺。连长说给他换一支

    国产“五四”轻巧些。他没在意。换不换,无所谓。他不相信自己真的会使上它。

    他天生的不喜欢枪。

    玉娟也来了。她已经跟朱贵铃过了。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随着迺发五受到冲

    击,朱贵铃从独立团团长的位置上被拿了下来,生产科的一帮年轻人也起来造他的

    反,他被分到一个很背静的配水点上去配水。玉娟只好跟着走。那是一个只管一个

    渠口的小配水点。只有他俩,一间地窝子,几分菜地。离最近的居民点,也有一公

    里多路。整天见得最多的是渠帮上的荒草和堤头上的旱柳。还有地平线那一溜秃秃

    的土包。到配水点以后,朱贵铃脾气变得很坏。所有的家务事都推给玉娟,不许她

    接触任何一个男人。他自己则一刻也不离那个电话机。除了在规定的时刻里按常规

    去测定水流量或按水管站的指令启动闸门,调剂水流量外,他从不离开那电话机。

    现在,这是他跟外界惟一的联系。他盼着有人给他打电话。接电话时,总情不自禁

    地做出唯唯诺诺的样子,希望对方跟他多说几句。电话坏了,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大往通讯站跑几趟,求人家来修理。农场里,有线广播和电话,用的是一根线路。

    到广播时间,电话就不通了。拿起电话便能听到广播节目。这时他把电话听筒放在

    桌上,静静地听。贪婪地听。什么也不能来干扰。这时吵了他,他真会去拿刀。有

    一回玉娟抓鸡,吵了他,他冲出地窝子,抄起一张小板凳向玉娟砸去,在玉娟的额

    头上砸出一个不小的口子,留下一道不短的疤痕。每天晚上他都要纠缠玉娟,要玉

    娟亲他,摸他。他自己却怎么也硬实不起来。他就狠狠地掐玉娟,恶声恶气地问玉

    娟: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是不是嫌我老了?你跟你一家是不是都瞧不起我了?更多

    的时间,他总在追问,为什么跟他圆房的头一夜,她就已经不是处女了。结婚前,

    她到底失身给谁了。“给我老老实实说!”他骑在她身上捶她。只有这样,他才觉

    得好受些。

    十分钟后,大来便得知,爷爷没病。爷爷活得挺硬朗,只是干瘦。仍住在老宅

    门前树上的木板窝棚里。只羡慕那些有药吃的人。他总在大把大把地吃药,身边藏

    了各种各样不知从哪儿“偷”来的药瓶。他必须大把大把地吃药,心里才踏实。不

    管见了谁,他都求人家给他抓药去。而且还只肯吃西药或中成药。其实他没病。或

    者说,犯的是药瘾。一天里不吃一大把乱七八糟的药片药丸药粒,就没着没落,就

    跺脚大喊:“你们盼我早死呢?”他把过去藏下的那些紫砂茶壶,那些临摹伪造的

    名碑名帖,文房四宝。茂叔爱莲。渊明对酒。五婴相戏。瓜茄吉祥。香草鱼藻。涵

    朴精雅累堆杂陈,仿佛“广陵锦镜铜器,会稽吴绫绦纱、南海象齿,豫章瓷器茗挡”

    都拿出来堆在自己身边,板棚里只留一点伸脚的空地。

    他们叫大来回来,为的是他七叔天一。

    天一被河对岸的人抓了去,差一点被打死。放回来,昏迷了七天。一直还在尿

    血。虽然醒了转来,细碎的骨碴和断裂的脉管,仍使他疼痛得说不出话,没半点力

    气把自己的脑袋支撑起来。

    打天一的是不愿看到阿伦古湖水被引走的人。他们的祖父或曾祖父的确是流放

    来的“钦犯”但他们自己却实实在在已做了几代良民。他们离不开这片湖水。是

    的,日后还可以到高地上种地。刨土豆。栽花生。腌莲花白疙瘩。熬苞谷糊糊。可

    上哪儿去逮鱼?渔网。渔钩。渔叉。那样一个跟小草房一般大的鱼的头盖骨。上哪

    去梦鱼姑娘。女人奶膀子上的鱼腥。每年四月二十,谷雨前后,那条红脊梁黑尾巴

    的鱼王,摆动着船似的身躯,再来找谁要羊头猪头?谁他娘的生来就该着替你车后

    喘马前垫?该着睡斜尖儿炕吃瞪眼儿食?谁他娘的是八辈子一根开不了眼的棒槌槌,

    叫你姓肖的把掐把拿着随便神练?!四镇十八村都得在你肖家下巴底下滴溜溜打转

    听喝肝颤?!白儿搁张,由着你使玻璃绳捆,抠嗤咂吧,还让人觉着我们只会这

    么小模小样扭摆?六!现目今,既然允许大伙开口说话,那就来说道说道。于是他

    们一次又一次组织人往河这边冲。最后一回竟让他们把天一给逮了去。要不是哈捷

    拉吉里镇上的人跟肖家还齐心,带着火铳长矛大刀雷管霹雳连珠爆,又去把天一抢

    回来,天一这条小命,这会儿早上肖家祖宗那儿报账了。

    天放没敢让天一住镇卫生所,那样目标太大。更不敢送他去县人民医院,怕半

    道上被人截。甚至都没敢留他在家养伤,怕祸及肖家其他老少男女众生灵。只去镇

    子后头一个岗子地槽子沟里头,找了个早八百年就让人废弃的大地窖,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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