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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思是,你家里肯定还留有既不可能为那些流放犯所能拥有、也不可能为当年那个卫队里一般兵士所能拥有的东西。因为在那个时候,朱指挥长就听说,天放爹在口里老家活得潇洒,不仅有一个国立高中毕业的资格,还在镇上当过南货和陕货同业公会的供奉,常在镇公所走动。

    天放就去翻找。在猪圈棚顶的一个横梁架上,一并排搁着三四个老大不小的漆皮箱子。为了伪装,箱子外头糊着十七八层黄表纸和那个年月的旧报纸。撕到最底下那层,才露出滑亮韧软枣红色的漆皮。箱皮上一律印上了朱文铃印,印文为“巢园厂制漆孟十八”大概是当时一个名工匠的落款。箱底则还有大明永乐年间的制款。箱盖的装饰,一为戗金,再为堆红,三为螺钿。图案分山水花鸟仕女几等。箱子里收藏的都是些天放根本认不得的古董玩意儿。比如有一箱专是放的紫砂壶。茶壶,天放当然认得。但紫砂茶壶,在阿达克库都克荒原卜长大的他,就完全不懂它的妙处了。当然就更不懂,这里边出自明代制壶巨匠供春、时大彬及其后的徐友泉、陈用卿、李仲芳之手的壶,又名贵到何等程度。至于有那么三两个竹节双耳提梁蟋蟀罐,他就更是连用途都说不上了。在阿达克库都克只兴斗鸡,有时也撞煮熟了的鸡蛋,但从来没兴过斗蟋蟀。大干旱。没蟋蟀。

    再比如,有一只箱子里藏的全是当年的戏报。从大清初年攒到民国。“色艺皆精尝演剧,浪萍飞絮前生果”有那些女角,艺名取作“柔些”、“云些”、“月些”真是少见的装腔作势,而又向感。还有乾隆甲午年的八达子唱戏时贴的戏报。有与八达于同时期的京伶旦角天保儿,唱秦腔的魏三,魏三的徒弟四川人陈银官,还有以演思凡见称于世、素有“戏妖”之名的樊大从这一摞戏报里甚至还能找得到出自如皋名流冒辟疆“家有梨园”中的伶官的踪迹

    还有一箱子线装书。全叫虫蛀了。有的蛀成粉。有的老化而变得脆黄,一碰就成碎片。有的虽然还成形,但蛀洞密布,竟为筛眼。

    你有这么个身份家世,又有这些书,从小你为什么不教我们识一个字?

    哦,爹!

    他把那一箱书扔在爹的面前。

    枕在摇椅靠背上的那个灰白色的后脑勺依然一动也不动。

    你叫我咋说哩?爹啊爹

    天放在心里喊叫。

    你知道我这两年,在老满堡是咋过的吗?我啥都没有。除了从娘肚子里带出世的这一身笨肉、两手傻劲儿,我真是啥都没有。你为什么要藏起你恁些能耐,不肯在人面前,甚至都不肯在你儿女面前显山露水?这两年,我对不住你这个当爹的,我撇开这个家走了。你知道我在外头过的是啥日子吗?我骂自己是驴操的狗日的不是人种。我骂的这些,你能听到一丝半毫吗?我在新兵队当兵。我给“老狗头”家当差。我伺候他傻呆的侄子。我做他哑巴厨娘的下手。她讨厌我会说话。她恨我能开口。她要我跟她一样,只干活不说话。后来我总算能进“老狗头”内室的那些个上房里干活了。我给他们擦地板。以至到后来,我当上了新兵营管带,已经管住了三个新兵队,我还是一到值星日,就去他家擦。我还是他家一条不说话的狗,一根想怎么使就怎么使的拖把。我甚至比以前擦得更勤。更透着一点心甘情愿的气性。我总是让他们瞧见我跪着,有拖把也不使,只使大块的麻布,用手抓着,沾上碱水,使劲地蹭,把“老狗头”家每一间上房的地板都擦出木纹来,让它们清清楚楚地显现在“老狗头”家每一个男人和女人脚下,清楚得就像我脊背上的每一团肉疙瘩。碱水咬手。咬烂十个指头,咬出我带钻心疼的汁血。我钻到他家桌子肚里,擦每根档档每条桌腿。我擦老狗头每个小妾床前的踏脚板,擦她们放在踏脚板上的每一双漆皮鞋和牛皮底软垫拖鞋。我得把她们每一双牛皮的或漆皮的鞋底都擦得能用舌头舔。我撅着屁股,弓着腰。我擦出滋味,擦出瘾头了。有一回不去擦,我心里就不踏实。哪一回,该来叫我去擦了,他(或她)没来叫,我心里就犯嘀咕。我且得琢磨,且得半天不自在。翻过来倒过去地寻思,我到底在哪一处又有了个什么不是,又怎么得罪了他们家的谁。我拼命擦。擦她们(他们〕的铜痰盂,擦他们(她们)的铜尿盆,擦她们也包括他们的铜床腿、铜灯座、铜香炉、铜火锅我像狗一样在她们屋里爬来爬去,更像皮影戏里的薄片傀儡。我真想一头撞死在那永远也不干不净的铜床腿上算球!但我还得擦。还得爬。谁叫我只有一身笨肉两手傻劲儿呢!你瞒着我。我的爹。你本来满可以让我以另一身胎骨另一副脸面跟他们、跟这大得没边没沿、小得又不及我们家一个腌鱼桶宽敞的世界打交道的,可你没有这么做为什么?你吭个气呀!我就那么惹你恶心?说破大天去归了齐,我还是你的亲血种啊!我的亲爹!

    天放一想起这一段在老满堡遭的罪,后脊板上的那根筋又硬硬地粗暴起来,一痉痉地跳疼。这根筋扯着他脖梗儿。这使他那大得跟个泡菜坛子似的脑袋一下就向右边歪斜了过去。脸的右半部,也变得异常乖张可怖。右眼瞪大了。右半个嘴角抖搐个不停。半边的脸整个收紧,以至于整个右半身都火辣火辣地烧灼了。

    他忙低下头。他不想让爹,也不想让家里任何一个人看见自己忽然间竟奇出怪样地变成这副模样,便一扭身,踢开一条刚好挡住他后身的板凳,捂着那半边脸,跑了出去。

    黑的冷风扎人。木的台阶磕绊人。小山包上的沙枣树变成拴马桩。他任凭它们在自己面前舞动。或者跟它们一起喘气。干燥的马粪和青灰的石片,都不能使他清醒,并去做出合理的判断,弄明白自己究竟想往哪儿闯。十二个土堡,分布在方圆十二公里的地面上。他常常把这些土堡当做自己家门口的木台阶。他常常想着把脚远远地伸出去,伸到阿伦古湖里。他想念那水的生腥,水的冰清,水的波纹,水的飘摇想念阿伦古湖畔遮天蔽地的芦苇丛。那般厚密、静谧和旷达只是不软和。不收缩。不干涸。不温热。

    爹走上木台阶。天放没动弹。

    爹把一碗家里私酿的酸酒放在了天放身边。

    酸酒泛着浅棕色的泡沫。这是一种黑得像牛血一样的酒。

    “我不喝。”

    天放站起来要走。

    “陪我待一会儿。”

    “我没工夫!”

    爹反转手一把摁住他。爹的一双手还是很有点力气的。

    “那姓朱的还跟你叨叨了些啥?”

    “人家现在是我们的指挥长!”

    “指挥长算个鸟!”

    爹吼。天放愕愣。

    爹掏出一把紫砂茶壶放在天放脚边。

    “替我把这带给姓朱的。就说我多谢了。”

    “人家指挥长是想不通你干吗要这么活着委屈自己。人家不稀罕你这鸟尿壶!”

    天放跳了起来。

    爹不做声了。他脸色瞬间发了青。闭上了眼。他一拳砸碎了那把也许只不过是仿制的但仍非常昂贵的紫砂茶壶。茶壶碎片弹跳起来,在空中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旋。带着紫褐的陶土的雍容浑朴厚拙光润。空气已完全被橘黄的晚霞映染透明。

    这一夜,自然睡不着。我还能做些啥呢?他真想扒光了自己,就那样躺到院子里去。咬一口苦涩的树根。第二天大早,他去存放腌鱼的地窖,清理那些已经开始霉烂的旧桶。这两年,天放爹每年仍在腌鱼。自己家吃一点,也卖一点。但只要腌够了那个数,能挣回下一年的油盐钱、烟钱、棉线钱和布钱,他决不再多腌一斤,也决不再多赶一回集。桶总有剩余。还是天放离家前做下的。

    天刚麻糊糊地放出些靛青,郁塞了好些天的地气,涸湿地化作一团团浓雾,从树林子背后,从槽子沟的弯道里、从阿伦古湖时时涌动的湖面上、从丛丛密密的苇荡深处,向低湿的高燥的起伏的不起伏的喜欢它们的或压根儿也不喜欢它们的场所漫盖。时而稀薄轻柔,时而浓稠滞重,时而捎带阴凉的小风,时而沉闷得叫人惊厥、窒息。五步开外,它能叫你啥也看不见。五步之内,大板房、老榆树也一概地消失。离地窖最近的两个干草垛,从雾里艰难地露出它们干黄的坡顶,蠕蠕地好像在浮动,并跟着那雾极慢极慢地远去

    老满堡城里也常有这样浓重的雾。但见不到这么干净的雾。那里的雾总是被煤烟子和硫磺糟践得不像个样子。

    头一阵雾推了过去,接着又飘来的一阵,就稀薄得多了。风也渐渐干朗起来。这时,他突然听到,害后牲口棚旁边那个大草垛里,有声音响得细碎、急切。还有人的急促的喘息。偷马贼?他赶紧抱过一把铁锹,蹲下半截身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向那出声的地方挪动。

    这是一个很大的草垛。长长地堆起,对着一片开阔的草场,弯成一个半弧。一个冬天下来,草垛当间,被扒出许多个凹洞有几段垛身挺不住劲儿,便倾斜。为了不让它倒坍,就用些碗口粗的树杆儿支撑着。他那辆从老满堡城带来的加长槽子车,就卸在这草垛跟前。

    细细地瞧过。没人。

    声音明明是实在的嘛。于是,慢慢直起腰,往前蹚一蹚。再听。声音发自槽子车的背后。真怪了,槽子车喘起气来了,鞋壳里能酿酒了。

    他攥紧铁锹,野猫似的逼近过去。他喜欢这种偷袭,特别是偷袭那些下流的贱鬼,那些胡子拉碴、自以为是的新兵。他渴望听到铁锹把砸到一堆笨肉上的钝响。他渴望看到他们抱着脑袋躲闪时的惊恐。他决不饶恕。他想象自己左右开弓。他常常需要这种痛快,顺畅。年龄不满二十,却已当上了新兵营管带的他,在抽打那些不服管教、而又老改不了老百姓习气的新兵方面,全联队再没有谁能比他更下得了手。

    再往前逼近,他看见有几件灰灰白白的衣服撂在槽子车的厢栏上。还有裤腰带和女人的三角头巾。他疑惑了。他听见女人的哼哼和痴迷的低语:“哦老天老天”他还听见了一个男孩的惊慌和急切:“你咋了咋了”他听出,这男孩便是他大弟天观。

    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的天放,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干个啥。但觉出,一男一女,脱了衣服,还哼哼卿卿,肯定没于好事。但究竟不是偷马贼,不能一棍子砸到一堆笨肉上,他有些失望。他大步向车后走,吆喝:“天观你狗日的,偷鸡摸狗干啥呢?”

    那窸窸声和哼哼声突然中止。很短的一个间歇后,又突然一阵忙乱,忙乱好像地裂大崩前的逃亡一般。天观从车后冒出了上半身。他只穿了个单布褂,单布褂的扣子都解开了。腰以下光裸着。满脸的惊恐、羞愧。头发上和褂子上沾着不少草屑。

    天放呆住了,怔怔地咽了口唾沫。天观本能地去抓衣服。但天放已经明白过来大弟在干一桩什么丢人的事,便更凶猛,更快当。他没跟大弟去夺衣服,他觉得那太轻巧,完全不足以发泄他这一刻突然涌到心头的愤恨和惊愕。他去抓的是槽子车。他一把拽住车的辕杆,用力一拽,便把几百斤重的车拽离了原地,并掀翻到一边。天观只来得及抓下一件他自己的黑棉袄,本能地拿它捂住自己下身,尔后一猫身,又缩回到草垛当间的凹洞里。

    天色一时比一时明净。雾也只剩下些很淡的麻缕似的痕迹。圆圆的土丘更高地隆起。在湖边零星散布的村子里鸡先醒,狗压根儿就没睡。倒扣在岸滩上的破船还是发黑。许多条很小很小的死鱼,根本也没人要。

    天观哆哆嗦嗦地求饶:“哥哥”

    天放太伤心了。

    你才十七岁。你怎么人牵着不走鬼带着飞跑?什么正事都还没干哩,就先使上了这邪性!我离开这个家之前,咋跟你说的?我说,观子,我走了,上外头去挣钱,这家就只剩你一个大男娃了。你咋说来着?哥,你放心,我明白咧。

    你就这么个明白劲儿?你才十七,就跟咱们那没出息的爹一样了,就跟个骚公狗似的了!

    天放直想吼。他抓住支撑草垛的树杆儿,使劲晃。大半拉草垛在晃动中,不断往下坐。只要一撤去这些杆儿,草垛立马儿就会坍倒,这两个贱货就全埋在小山一般的干草里头。那倒也省事了,清净了。

    家里的人闻声都跑出来。爹也走了过来。他从歪在一边的槽子车上,拣起那个女人的衣服,向他们走去。大放拦住了他。

    “叫那女子走。”爹低声说。

    “没那么轻省。”天放狠狠地盯着爹手里的衣物。

    “你要冻死他们?”爹突然提高了声音“叫那女的走。”

    “走?我还要叫全村的人都来看这出好戏咧!你们都不要这个家。一个鸟儿子才十七岁就学他那爹的样儿,跑糊道哩。这个家这个家”

    “让他们穿上衣服走!”天放爹咬着牙吼道。

    假如说,天放爹对发生在这个家里的一切变故,没有一点自责的心理,也决不是事实。但他总在安慰自己,多少年来自己谋求的不就是这一种没人管束的自在吗?虽然,还不尽人意,又有另一种苦涩,但是,既然到了这一步,没法再后悔,也不能再后悔。眼前只有强撑住咬紧牙关,忍过那一阵几近虚脱的战栗和昏厥。他的确再打不起那精神,重新回到种种的勾心斗角中去了。他现在只需要一点平静。谁也不来计较、打扰的平静。差不多他就要得到它了。偏偏自己的大儿子放不过他。不能说恨这个儿子。也不能说常在防备着这个儿子。更不能说已经想到要依靠这个儿子。他只希望,将来会有一天,儿子会明白今天做爹的这颗心的。但眼前,他不能忍受天放的不服。“让他们走!”天放爹又吼了一声,紧攥着那些女人的衣物,双腿并拢,上身挺得笔直,两眼虎虎生光,仿佛当年在军官团受训时,习惯的那样。

    天放当然不肯松手。尔后就发生了那桩谁也想不到的事。已经有二十年没有打过任何一个人的爹,竟甩起手,抡圆了,狠狠地撂了天放一个大嘴巴。不等天放从疼痛和惊愕中醒悟,又一脚把天放端翻在地。接着,他很平静地打发走那女人,很平静地护着天观,回屋去了。紧接着,二弟二妹也都出出溜溜地回了屋。

    大妹没走。她抱着惊呆了的小弟,跟娘还站在草垛一头的拴马桩跟前。

    娘闻声跑出来以后,便一直站在那根拴马桩跟前。一直也没敢往前来。她知道自己往前去了,也不管用。无论是那个老的,还是那个小的,都是个强梁,都不会听她的。她知道这个家早晚要出事。她不敢让自己往下想。她甚至希望这个家出点事。她知道有这种念头,罪孽。但又驱赶不掉这个念头。自从有了这种念头,她不敢正眼看孩子们的爹。她改吃长素。她再不喝烧过的水。每天在这根拴马桩跟前滴一滴自己的血人土。她甚至把二十年前留下的两件最值钱的衣服铰碎了烧给祖宗。但这一切都没能赶走她的内疚、不安、自愧。她害怕。她觉得自己太坏。她一天天地往下瘦,变得干瘪。她祈求上苍,别让大儿子出事。当她发现,她的这个念头比起前一个恶念更加强烈时,她的心稍稍得到了些安抚。她总算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应该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天放被打蒙了。他重重地倒在地上,脑袋撞在一根砍倒多年的杨树桩上。嗡地一声,差一点炸了开来。羞辱的泪水立即糊住了双眼。脸面上火辣辣。天空也火辣辣。耳膜上仿佛扎满了烧红的钢针。有好大一会儿,他脑子里完全空白了。他羞愧得抬不起头。他羞愧的不是挨了爹的巴掌。他羞愧的是,自己竟然无力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不愿相信自己甚至都无法制止自己的抽泣。等大妹硬拖着愕愣的娘,也离开了这不洁的草垛,等场院里完全走空时,他才清醒,才觉出这个家已经完全不能指望了。他跳起来,冲上木台阶,从那檐下堆放工具的搁板上,抽出一把长柄斧子。娘一头扑过来,抱住他,叫道:“天放,天放天放”天放仿佛疯了似的,推开娘的抓挠,冲进了爹的屋里。

    “你你你”他拼着全力吼道。

    爹这时脱了鞋,正盘腿坐在床上,咕噜咕噜吸他的水烟。他斜起眼,瞟了一下天放。他手心里顿觉黏潮。有一眨眼工夫,他的腿陡地麻麻地僵硬。但他没动弹。

    “你给我躲开!”天放一面喊,一面就朝床头砍去。天放爹刷白了脸,身不由己地蹦下床。但他没往外躲,只是稍稍后退了两步,把身子贴紧了那张供放香烛神位的长案,双手在身后架住案边。掉在地上的水烟壶,听凭焦黄的烟水汩汩地从铜烟嘴里泄出。

    木床垮了。黄白的木屑木片四下飞散。天放哭着喊着:“你是我爹你是我爹你是我爹”

    他终于使尽了力气,终于被满地的碎片碎块绊倒,终于再带不住那舞动的斧子,锋快的斧刃终于从砍得狼狈不堪的床架上滑过,楔进天放自己的小腿肚里。他终于跪了下去,终于看见流出的仍然是自己身上的血。像牛血那么黑。像骆驼血那么稠。像卿筒里喷射出的那么有力。他抱住腿,慢慢弯下腰去。

    哦,是你生下了我是你

    没错。

    还要说个啥呢?

    李窝铺漫漫子沟白沙沙走,

    白沙沙细份子上坝头;

    不较之七梁八墒九斤九,

    怎见俄(我)婆姨上羞楼。

    李窝铺漫漫子沟白沙沙走,

    白沙沙平川望不到头;

    不较之石大个磨盘咬磨轴,

    只盼那小阁妆奋彩绸新席于枣木嵌炕首,

    那咦喂子丢咪喂咦子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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