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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楼道里写了整整一夜稿子,窗外透进清晨的最初一抹亮光,鸟雀的声音不时传进来的时候,士心终于完成了整部书,这时候已经是清晨,窗外校园里有了阵阵跑步的声音,还有早起的学生站在大树底下念英语的声音。

    这二十几天对士心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他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挣扎和挑战。头一次写书,没有任何经验,他也相信自己绝对没有著书立说的水平,如果不是为了获得在他看来丰厚无比而且他现在急需得到的酬劳,特绝对不会答应写这样一本连他自己都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翻一翻的书。越是写到接近尾声,他越觉得疲倦,眼睛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想要努力地张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双手也变得僵硬和麻木,每写一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已经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出现而悄悄溜走了,他感到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连站起身来走到宿舍里的精神都没有了,把笔丢在桌子上,就在那个瞬间他趴在刚刚写完的稿子上睡着了。

    海涛起来洗漱的时候看见士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轻轻走过去,看见士心身子底下压着已经写完的书稿。这时候士心睡得正酣,鼻子里发出细微均匀的鼾声。海涛叹了口气,把士心托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回到宿舍,丢在他的床上,士心居然没有醒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海涛给他盖好了被子,拿着写的书稿随便看了看,又看看呼呼大睡的士心,摇了摇头。

    这一觉是张士心来到北京以后睡得最长的一觉,也是睡得最安心和舒服的一觉,连什么时候被人抬到宿舍都没有感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晚上,还是宿舍传呼器的声音叫醒了他。楼下的大爷喊他,说有人找他。

    他应了声“就来!”从床上爬起来,翻身下床。他意识到自己的情形应该是很憔悴,一定蓬头垢面,于是拿起脸盆冲进水房,打开水龙头哗哗哗地冲了一下脸,立刻清醒了很多。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头发已经很长了,这段时间都没有顾得上理,脸色也不好,虽然刚刚睡醒,但是憔悴的容颜看上去就象很久没有休息了一样疲惫不堪。他捧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仔细地看看,然后笑笑,在头上抿了一点水,把头发梳理好,又看看镜子,发现自己身上的背心胸前破了一个洞,漏出皮肤。他用手指在那个破洞里戳了一下,嘿嘿一笑就出了水房。水房里另一个洗衣服的人看见他傻呵呵的样子,歪着脑袋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傻蛋!”

    来找他的是阿灵。其实士心已经猜到是阿灵,因为在这个学校里,除了阿灵,他几乎不认识别的女孩子;如果是男同学来找他,就直接上楼找了,不会通过楼下的老大爷传呼他。那个时候学校还开放男女宿舍,可以互相往来,但是时间限制在每天下午的五点到七点,其他时间就要通过楼下的收发员传呼,每次还要交一毛钱的传呼费;也因为男女宿舍五点到七点之间才相互开放,那几年宿舍楼都不叫宿舍楼,而是被学生称为“五七干校”

    阿灵换了一件衣服,也还是白色的,但是比那件风衣短了一些,也比较新,手里拿着一包东西站在楼门口。夜风吹来,长发飘飘,路过的男生都不由地回头看一眼。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一边看一边走路,不小心从门口的楼梯上踩空,险些跌倒,眼镜儿都掉在了地上,惹来一片笑声。士心看见了,就走到阿灵身边,笑呵呵地说:“你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为什么啊?”阿灵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驴打滚儿。知道你最近辛苦,特地买给你吃的。”

    “花钱干什么啊?我吃得饱饱的。——我都说了你长得太丑了,不能随便出来的。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可是随随便便就跑出来吓唬别人,那样一定是你的错了。”他忽然觉得这样开玩笑可能过分了,于是咳嗽一声,说“其实我的意思是,你看你都让那个男生三魂出窍了,跌了个跟头,连眼镜儿都摔掉了”

    阿灵脸一红,低头不说话了,她听得出来士心是在夸自己好看。但士心马上又说:“这么晚了,夜风嗖嗖,你长发飘飘站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钟馗来了也吓破胆了。”

    “你还说?”阿灵佯装恼怒伸手去打士心,士心一低头闪开了。“我就是故意跑出来吓唬你的,你能奈何?”阿灵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却欢喜得很,不仅仅因为士心夸自己,还因为士心能开玩笑说明他现在心情很好。他心情好,就意味着自己今天晚上来找他的目的能够达到。

    “我们去天安门吧。”她说。

    “子曰,阿玲是个恶女,果不其然!就知道这么晚找我准没什么好事儿。这都快期中考试了,还跑出去瞎逛?”

    “子什么时候这样曰过?”阿灵问道“子曰,张士心必须陪阿灵去天安门,你难道没学过么?拿了我的驴打滚,转眼就不认人了啊?”

    士心呵呵笑,在阿灵的脑门上磕了一下。略一沉默说:“好吧。看在驴打滚的份儿上,今天就陪你去。虽然我已经无数次去过那里了。”

    “你去过很多次了么?那不要陪我去了,这么晚了,你白天那样辛苦工作,好好休息吧!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你那么忙。”

    “去!下不为例!”士心说着,又在阿灵的额头上敲了一下,阿灵打了他一巴掌,笑着说:“把我打傻了。”

    士心呵呵笑着:“不会打傻,我能那么没水准么?最多就是把你打成寿星公。不对啊,是寿星婆。你本来就很傻,我不会雪上加霜。由于你的笨,就凸显出了我的智慧,我开始有点欣赏你了。”他转身朝楼上跑去“不过,就去这一次,下不为例。等我去穿一件外套就下来。你也去穿一件外套,冷着哩!”

    阿灵望着士心的背影,幽幽地说:“不会有下次了。”

    晚春的寒意还没有完全散去,夜半时分街上人并不多,但风却很盛,一阵一阵吹过来,钻进衣服里,只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凉意。

    士心和阿灵正走在从天安门返回学校的路上。已经是深夜,阿灵本来打算看完升旗才回学校,但她回宿舍穿衣服的时候宿舍门锁了,她没有带钥匙,所以穿的衣服不多,在天安门等待到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她已经抵受不住寒意了,就催着士心往回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只有稀稀拉拉几辆黄色的面包出租车偶尔经过,他们谁也没有提出打车回学校,就一同走在西单的大街上。

    士心心情很好,因为他的书写完了,这就意味着他能很快拿到两三千块钱,除了还账之外他打算立刻回家给母亲治病;另外,来到北京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专门出来游玩,虽然是在晚上,天气也不是很好,但丝毫没有影响他灿烂的心情。经过了一个时期的沉默和躲避之后,阿灵似乎变得开朗了许多,说说笑笑,问东问西,全然不像往常那样沉默和含蓄,叽叽喳喳地不停地说话,一路上几乎都是她在说,士心没怎么开口。

    “谢谢你陪我出来。”阿灵望着士心说。士心看看她,风吹得头发飘飘荡荡,衣袂也随风飘扬,但脸蛋却分明出卖了她,路灯下有点苍白的脸蛋上掩藏不住寒意。

    士心把衣服脱下来,披在阿灵身上,自己身上就剩下一件背心,胸口还破了一个洞,夜风敏锐地捕捉了这个漏洞,嗖地就钻了进去,让士心一阵激灵。

    “说啥呢?我也难得这样出来走走,还要谢谢你呢!如果不是你,这个时候我一定在宿舍里呼呼大睡,哪里还能看到这么美的夜景呢?北京的夜晚真漂亮,温柔的就像姑娘。”士心笑着说。

    阿灵把衣服脱下来,塞给士心:“我不领情。你自己穿上,冻坏了你我可没本事帮你做你那些事情。”

    “那皮糙肉厚,冻不坏的。倒是如果冻坏了你,我还要买红烧肉孝敬你,让我花钱简直是割我心头的肉,还是你穿上。”他知道阿灵还会推辞,就把衣服直接披在阿灵身上,从身后用两只手按在阿灵肩膀上,说“叫你穿上就穿上,扭扭捏捏不像样!”

    阿灵呵地笑了,不再推辞,说:“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怎么这么调皮呢?连这样的顺口溜也冒出来了。”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本来就是一个调皮的人,小时候捣乱的事情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且我一向才华横溢,像这么简单的顺口溜那简直是张嘴就来,而且句句精彩。”士心把手从阿灵肩膀上放下来,插在裤兜里,走在阿灵身边。夜风吹得他胸口的破洞上面露出来的布头扑扑乱动,好像一面小旗帜。

    “你小时候都做过些什么?说来听听,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很淘气。”阿灵扬起头说“难不成比猴子还淘气?”

    士心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双手在一起搓着,说:“你知不知道,随便把别人比做动物是一种很没有礼貌的行为,是一个将来要为人师表的女孩子最不应该做的事情。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你骂我,我吃亏,你是一只小乌龟。咱就扯平了。”

    “骂人都一套一套的,怪不得写书呢。不过就算写出来了,那也不怎么样,最多就是荼毒生灵。”阿灵说着就咯咯地笑了。士心走在阿灵身边,看着夜风中秀发飘飘的阿灵,心里觉得很温暖也很愉快。认识阿灵的日子里,他总是从这个女孩子身上感觉到一种清贫带来的淡淡的愁苦,从来也没见阿灵像今晚这样开心地笑过。这个初春的夜晚格外温馨,就在西单大街上,士心穿着一条有破洞的背心,和穿着他宽大的中山装的阿灵走在一起,说说笑笑,一直走了一个多钟头才到学校。士心的心里愉快而且舒畅,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会很多,但他喜欢这样的日子。但凡有一点快乐,就能激发蛰伏在他心里的那种顽皮的童性,很自然地就流露出来了,愉快自己也感染别人。他从小就是一个很淘气的孩子,他的回忆里总是飘荡着灿烂的笑声。现在,他暂时忘掉了一切生活负累和身上的疲倦,还原着一个真实的自己,和阿灵并肩走在路灯温暖的光辉里,心里也暖烘烘的如沐春风。

    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阿灵突然走到距离士心很近的地方站住脚步,静静地望着士心。士心一下子就慌了。他不知道阿灵这么贴近地看着自己要做什么,他没有谈过恋爱,但他似乎预感到电影里经常看到的那种场面就要发生了,心就扑通扑通地跳起来,甚至已经有了往后退却的念头。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并且在心里暗暗地嘲笑自己。阿灵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谢谢你。”

    他顿时感到很不好意思,自己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阿灵眨巴着眼睛,问:“干什么那样用力地打自己?”

    “没,没什么。嗯,今晚真的很开心,往后咱们再去。”他说。

    “就像你说的一样,下不为例。以后再也不能了和你一起出去玩了。所以所以这么晚了我还硬拉着你一起去看天安门。”阿灵说着,低下头,很快士心就发现路灯的光辉里,阿灵的脸上流下清澈的泪水。

    “发生什么事?”士心问“你不是吧?怎么说哭就哭了?”

    “我要回家了。我要休学。”阿灵抽泣着,抬起眼睛望着士心,泪水扑扑地从她的脸上落下来。

    那一次上课晕倒之后,阿玲就被检查出营养不良,但她没有怎么在意。依旧每天吃着馒头,穿着那件旧风衣独自走在校园里的夕阳下,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孩子身后有着怎样一个故事。连在这个学校里跟他最接近的张士心也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张士心的很多事情一样。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对方在这里的好朋友,但都没有把自己真实的生活展现给对方。

    天安门之行的这一个晚上之后,士心就彻底地知道关于阿灵的事情。如果不是阿灵即将离开学校,她断然不会把自己的生活如实地告诉士心。士心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叫阿灵回去,两个人并肩坐在学校里的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阿玲身上披着士心的衣服,士心用双臂紧紧包裹住自己,一直说话到了天亮。这个晚上过去之后,士心知道了关于阿灵的很多事情,知道这个柔弱的女孩子也面对着和自己一样的清贫生活,甚至比他还要承受更多的负担和压力,从此心里多了一份牵挂。

    阿灵的父亲是一个早年下乡的知识分子,在动荡的年代到了海南,随后在一次暴雨之后的泥石流中为了抢救公社的种子,被石头砸断了腿,从此落下终身残疾。残疾带来的就是清贫,尽管有文化,但文化不是饭碗也不是生活。在那里当了几年老师之后,他和当地一个女子结婚,有了阿灵,生活虽然清苦,但有很多欢乐。到后来有了一个又有了一个孩子,多少为这个贫苦家庭增添了一些色彩,父亲沧桑的脸上也多了些笑容,拖着残疾的腿一瘸一拐地经营着一个果园和一个鱼塘,支撑着家里的日子。

    海南多雷雨,几年前父亲在果园意外地遇到了雷击,从此瘫痪,母亲因此也变得疯疯癫癫,大多时候都在村子里又哭又闹,只有哭闹累了的时候才会安静下来,回到家里给一家人做饭,也能做一点简单的事情,伺候父亲就完全成了阿灵一个人的事情。家里没有了生计,阿灵和弟弟都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养家糊口,于是她选择了放弃学业,跟母亲编织一些竹篮或者做一点针线活维持生计。阿灵的好心的叔叔接走了她的弟弟,也供帮阿灵考上了大学,临走的时候还给了他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弟弟今年只有十四岁,还在上中学,家里就剩下瘫痪的父亲和疯癫的母亲,靠乡亲们接济和照顾维持着简单的生活。

    阿灵本想在念完书之后供弟弟上大学,但这一次却遇到了更大的麻烦,她患上了严重的肾病,拖延了大半年,现在已经到了必须休学治疗的地步。

    生活似乎总是喜欢把苦难留给热爱它的人。越是在这些人坚韧不拔地与苦难抗争的时候,苦难就越分明地出现在生活里。成长是一种历程,苦难却成了永恒的代价。

    阿灵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子,也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除了前些天的沉默之外,士心几乎没有感觉到她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也全然不知这个女孩子背负着比自己还要沉重的负担。就在知道她的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之前的几个小时里,在他面前的还是一个用快乐感染着自己的阿灵,丝毫看不出她柔弱的身体真承受着贫寒和病痛的双重折磨。

    士心内心涌动着巨大的痛苦,这种痛苦几乎让他窒息。在这种痛苦面前,他没有任何摆脱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灵离开学校,回到那个清贫的家庭,去面对全然不知道会怎样的未来。

    不久之后,阿灵走了,带着严重的肾病走了。那天士心坚持要送阿灵,阿灵却不让他送:“我会哭的,哭了会很难看。你说我这么丑还跑出来吓人,没有公德心,所以我不哭,别吓坏了别人。”阿灵极力要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想开一个玩笑来冲淡离别的愁绪,但那个曾经让他们很开心的玩笑现在变得一点也不好笑。士心没有笑,阿灵也没有笑,挥一挥手就那样分别了,全然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

    士心不知道能为阿灵做些什么,除了他还在期待中的三千块稿费,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力量帮助这个给自己带来很多快乐和温暖的坚强乐观的女孩子。就算拿到了这笔钱,他也不知道是应该给母亲治病还是应该把它寄给阿灵。

    如果说他还能为阿灵做点什么,那就是拼命挣钱。在这个时候,关心和鼓励已经成了最肤浅的东西,除了能让阿灵觉得多了一点温暖和勇气之外,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现实的生活就是阿灵需要很大一笔钱来治疗严重的肾病。士心清楚地知道,与能导致休学的肾病抗争,需要的绝对不仅仅是勇气和信心,还有钱,也许是很多很多的钱。

    就在为阿灵的病忧心忡忡并且努力挣钱希望能帮助她的时候,张士心自己的病也到了一种几乎让他绝望的地步。从发病到现在,他已经固执地坚持了七八个月时间。他很害怕病影响到学业,所以就算享受着公费医疗也不敢轻易去看病,只是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偶尔去买一点止痛片吃。渐渐地止痛片已经失去了效用,他彻底没有办法抵抗病痛了,开始在疼痛面前变得有点力不从心。剧烈的疼痛不仅使他彻夜难眠,坐立不安,而且直接影响了他的学习和工作,每次在外工作完之后骑车返回学校,他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次沐浴,从头到脚都被汗水湿透,那汗水是硬生生疼出来的。上课的时候坐着完整地听完一节课也成了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他必须不断地站起来坐下去变换姿势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日益严重的疼痛让张士心意识到自己必须去看病了,象现在这样拖延下去的结果他很清楚,他无法承受那个结果,他的家庭也无法承受那个结果。

    去医院的时候他有一种深深的担忧。这种担忧不仅仅来自害怕自己患上了严重的疾病,事实上他知道自己身体的问题在哪里,一切都源自高考结束之后在工地的那段劳动;他担心的是一旦确定有什么严重问题,他很可能面临的事和阿灵一样的结局:休学回家。而事实上,他很清楚地知道,一旦休学回家,就意味着失去学业,因为家里根本没有能力为他治病。已经离开学校的阿灵也一样,从阿灵离开学校那天起,士心就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看不到阿灵了。

    当他躺在医院检查室冰凉的仪器上的时候,他的心里依然忐忑不安。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除了肠道内壁有一些陈旧性血痂之外,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医生的诊断是肠道曾经有过严重的溃疡或者破损,但已经基本上愈合,没有其它发现。

    这个结果让士心感到踏实,至少它不会导致自己休学。但他也很清楚地记住了医生的话:按照正常情况,这种陈旧性溃疡不会导致如此剧烈的疼痛,不排除还有其它问题的可能。而且这种陈旧性损伤如果不彻底治疗,会降低肌体免疫力,最终导致其他病变出现。医生还有一个忠告,那就是他暂时根本不可以从事繁重的劳动,连体育课都不能上。因为一旦用力过猛,很可能导致肠道重新破裂。

    从医院出来,士心看见有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太太在医院门口卖包子,因为要做肠道检查,他从头天晚上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饥肠辘辘。他花两毛五买了一个白菜包子,三两口吞进肚子里,觉得一直疼痛得快麻木了的肚子里升腾起一阵暖烘烘的气息,趁着这股精神还没有散去,他赶紧跳上公交车往学校赶去。只要还没有发现有什么重大问题,他就还要坚持下去,就算发现了问题,他依然需要坚持下去。

    这次基本上没有结果的看病花掉了他借来的四百多块钱,但是也让他舒服了几天。那种叫做“654-2”的止痛针对他的肚子痛很有效果,打进去几乎不到半分钟就开始见效,除了嘴巴干涩之外,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但完全抑制了肚子日夜无休的疼痛。士心按照学校的规定到校医院报销药费,需要系里老师签字,就找到了钱强老师。这是他入学一个多学期来第二次单独面对钱强。

    钱强依然春风满面,和颜悦色。很痛快地给他签了字,并且一再叮嘱他不要因为打工耽误了学习,更不要影响了健康。

    “你已经住院一次,花了差不多三千块。如果不是公费,你想想看,自己挣的那点钱够看一次病吗?这回又是四百多,学校也不能总是出钱给你治病啊!如果你因为打工影响了健康,那很可能就是休学回家。你们班里有一个叫阿灵的,不注意自己身体,得病了也不说出来,拖来拖去连学也丢了”

    “我知道。”士心打断了钱强老师的话,他不希望阿灵成为老师教育别的学生时候使用的反面教材“我会小心注意的,您放心吧。”

    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钱强忽然问了一句:“你中文很好是不是?”

    “算不上很好,写作文还好,大学语文免修。”

    “就这些么?我听说你还在写书,有这回事吧?不简单啊,小伙子。没想到我这里来了一个才子。”钱强笑呵呵地走过来,问他“学校有规定,有专业特长的可以申请转换专业,如果可以转中文系,你愿意转吗?”

    士心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在心里做出了肯定的回答,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老师,希望他继续说下去。钱强接着说:“本着培养人才,发挥特长的原则,学校允许有特长的学生转到自己擅长的专业学习。根据你的情况,你完全可以转到中文系去学习。”

    中文系是士心最理想的专业。当初考大学的时候除了考虑学费之外,他几乎没有考虑过其它因素。报考师范大学更多的是为了免收学费的照顾政策。但那一年他所在的大学没有在他的家乡招中文专业,所以他就成了教育专业的学生。但他喜欢中文,喜欢写一些文章,就在入学之后参加的几次校内外作文大赛中,他都获得了一等奖,他有这方面的特长,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中文专业学生。

    “我愿意。”他说“当然愿意!”他几乎能感觉到激动就在自己的脸上欢快地跳动。

    “你回去写个申请,把你获奖的那些证书也复印一下,一起拿来给我。”钱强说。

    士心从办公室出来,心里觉得非常惬意。他没有想到报销医疗费这么顺利,而且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能够换一个自己最喜欢的专业,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情,而且竟然这么轻松就可以实现。他兴冲冲地回到宿舍,铺开纸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份申请书,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自己的一大摞各种作文比赛的获奖证书拿出来,到服务楼复印好之后当即就送到了钱强的办公室。钱强似乎很满意士心做事的雷厉风行,拍着他的肩膀说:“回去等我的消息,办好了就通知你。”

    但士心没想到的是,两天以后他等到的是一句让他立刻万念俱灰的话:“所有事情都办好了,现在需要交三千块钱,就可以换专业了。”

    士心没有换专业。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有三千块钱。换专业的事情就这样悄悄过去了,在他的生活里仅仅有过那么一个小小的波纹,现在,一切归于平静,他的生活和学习一如既往,他的疼痛也一如既往。

    班里一个北京体育特招的北京学生因为觉得教育专业的课程艰涩难懂,就要求转换专业,交纳了三千块钱之后顺利转到了历史系。士心从他那里知道,似乎学校根本不收那三千块钱,要钱的是主管这件事情的老师。主管人正是钱强。

    士心有一点愤怒,他觉得钱强的行为损害了老师在他心里的形象。但他毕竟已经二十岁了,学会了应有的克制和自我约束,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尽管钱强的行为在天涯看来是令人鄙视的,但这样的事情存在着就必然有它的合理性。当初自己保送陕西师范大学的时候也是被自己的同学顶替的。姑且不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三千块钱,不管是谁收取这三千块钱,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有三千块钱,他也不会把血汗钱当成贿赂送给钱强,他觉得那样的行为对自己对老师这个令人尊敬的称谓都是一种侮辱。

    换专业的时候就像一阵不经意的小风一样吹过,很快就从他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上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两年以后他被迫离开学校,所有的事情就像剥蚕茧一样层层展开,生活也因失学而完全改变之后,他才深深后悔当时没有换专业,没有离开那个改变他一生的老师的管辖。

    他的生活一如从前,大多数时间里都在忙忙碌碌地工作,到了月底常常站在邮局的柜台前面把自己挣来的钱寄给家里。他的生活里除了学习和打工之外,还有几件事情是每天必须去做的,一个是等待书稿的稿费,一个是对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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