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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明趴在了床上,一边接受都红的推拿,一边开始发问。都红的籍贯啦,都红的年龄啦,就这些,杂七杂八,口气并不怎么好,完全是一副大老板的派头了。都红一一作了回答。沙复明后来又问起了都红所授业的学校,都红还是如实做了回答。沙复明不说话了,话题一转,开始和都红聊起了教育。这时候都红正在给沙复明放松脖子,沙复明的脸陷在洞里头,兀自笑了。这哪里是推拿?扰痒痒了嘛。沙复明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现在的教育,误人子弟啊。”

    沙复明所讥讽的是“现在的教育”和都红没有一点关系。但是,都红多聪明的一个人,停住了。愣了片刻,两只手一同离开了沙复明的身体。

    关于都红的业务,沙复明没有给季婷婷提及一个字。他来到了门口,掏出一张人民币。是五十。沙复明说:“给你一天假,你带小姑娘到东郊去溜溜,好歹也来了一趟南京。千里迢迢的。”意思已经都在明处了。季婷婷把钱挡了回去,只是摁住沙复明的手,不动。是恳请的意思。沙复明笑了,是嘴角在笑,说:“你这是在逼我。”沙复明把上身欠过去了,对着季婷婷的耳朵说:“不是一般的差。”

    沙复明拍了两下季婷婷的肩膀,离开了。对季婷婷,沙复明一直都是照顾的,多多少少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然而,现在所面临的是原则性的问题,沙复明不可能让步。沙复明没有走进休息区。他知道都红这刻儿正在里头,说不准两个人的身体就撞上了。还是不要撞上的好。

    季婷婷站在推拿中心的门口,心情一下子跌落下去了。一口气眨巴了十几下眼睛。她掏出手机来,想给远方的赵大姐打个电话。都红毕竟是赵大姐托付给自己的。可这个话怎么对赵大姐说呢,还是个问题了。赵大姐在电话里给季婷婷交代过的“无论如何也得帮帮她”几乎就是恳求了。恳求这东西就是这样,到了一定的地步,它就成了死命令。季婷婷想过来想过去,只好把手机又装回去。

    手机却响了。季婷婷把手机送到耳边,却是都红的声音。都红说:“婷婷姐,我都知道了,没事的。”

    “你在哪儿?”

    “我在卫生间里。”

    “你干吗不出来和我说话。”

    都红停顿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还是在卫生间里头呆一会儿吧。”

    季婷婷越发不知道怎么说好了,隔了半天,说:“南京有个中山陵,你知道的吧?”

    都红没有说知道,也没有说不知道,都红说:“婷婷姐,没事的。”

    季婷婷的心口突然就是一阵紧。都红这样文不对题地说话,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的心早已经乱了。都红此时此刻的心情季婷婷能够理解,这毕竟是都红第一次出门远行哪。对一个盲人来说,天底下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是第一次出门远行。尤其是一个人出门远行。这里头的担心、焦虑、胆怯、自卑,都会以一种无限放大的姿态黑洞洞地体现出来,让人怕。这怕是虚的,也是实的,是假的,也是真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看你撞上什么了。盲人的怕太辽阔了,和看不见的世界一样广袤,怕什么呢?不知道。都红偏偏就是这样不走运,第一脚就踩空了。是踩空了,不是跌倒了,这里头有根本的区别。跌倒了虽然疼,人却是落实的,在地上;踩空了就不一样了,你没有地方跌,只是往下坠,一直往下坠,不停地往下坠。个中的滋味比粉身碎骨更令人惊悸。

    季婷婷把手机握得紧紧的。她到底是个过来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当天夜里季婷婷让都红挤在了自己的床上。床太小,两个人都只能侧着身子。起初是背对背,只躺了一会儿,季婷婷觉得不合适,翻了个身,面对着都红的后背了。既然说不出什么来,那就抚摸抚摸都红的肩膀吧,好歹是个安慰。

    都红也翻了个身,抬起胳膊,想把胳膊绕到季婷婷的后背上,一不小心,却碰到季婷婷的胸脯上去了。都红把手窝起来,做成半圆的样子,顺势就捂了上去。都红说:“你的怎么这么好啊。”这不是一个好的话题。但是,对于没话找话的两个女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话题了。季婷婷也摸了摸都红的,说:“还是你的好。”季婷婷补充说:“我原先真是挺好的,现在变了,越长越开,都分开了。”都红说:“怎么会呢?”季婷婷说:“怎么不会呢?”都红就想,自己也有分开的那一天的吧。季婷婷却把嘴唇一直送到都红的耳边,悄声说:“有人摸过没有?”都红说:“有。”季婷婷来劲了,急切地问:“谁?”都红说:“一个女色鬼,很变态的。”季婷婷愣头愣脑的,还想了一会儿,这才弄明白了。一明白过来就捉住都红的乳头,两个指头猛地就是一捏。季婷婷的手指头没轻没重的,都红疼死了,直哈气。季婷婷的手实在是太没轻没重了。

    就这么嬉戏了一回,都红也累了,毕竟抑郁,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了的都红老是往季婷婷的怀里拱,肩膀那一把还一抽一抽的。盲人的不安全感是会咬人的,咬到什么程度,只有盲人自己才能知道。季婷婷便把都红搂住了,这一楼,季婷婷睡不着了。季婷婷第一次面试的时候是在北京,十分钟不到就给人打了回票。季婷婷是记得的,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坠,一直在往下坠,不停地往下坠。然而,季婷婷毕竟是幸运的,赵大姐就是在那样的时候出现了,她帮助了她。季婷婷对赵大姐永远有说不尽的感谢,一直想报答她。又能报答什么呢?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季婷婷能做的也就是帮别人,像赵大姐所关照的那样,一个帮一个,一个带一个。季婷婷做到了么?没有。季婷婷怎么也睡不着了。

    季婷婷后悔得要命。事情没有办好。都红怎么办呢?季婷婷只能搂着都红,心疼她了。

    无论如何,明天得把都红留住。去不去东郊再说,让她在南京歇一天也是好的。还是带都红去一趟夫子庙吧,逛一逛,吃点小吃,最后再给她备上一份小礼物。一句话,一定要让都红知道,南京绝对不是她的伤心地。这里有关心她的人,有心疼她的人。她只是不走运罢了。这么一想季婷婷就不太敢睡,起码不能睡得太死,绝对不能让都红在一清早就提着行李走人。

    季婷婷到了下半夜才入睡,一大早,她却睡死了。不过,她所担心的事情却没有发生。一觉醒来,都红表态了,中山陵她不去,夫子庙她也不去。态度相当地坚决。都红说,她还是想“陪着婷婷姐”到推拿中心去。季婷婷误会了,以为都红这样做是为了不耽搁她的收入,好歹也是一天的工钱呢。等来到了推拿中心,季婷婷发现,不是的。她季婷婷小瞧了这个叫都红的小妹妹了。

    都红换了一件红色的上衣。她跟在季婷婷的身后,来到了“沙宗琪推拿中心”当着所有人的面,突然喊了一声“沙老板”都红说:“沙老板,我知道我的业务还达不到你的要求,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行不行?我就打扫打扫卫生,做做辅助也行。我只在这里吃三顿饭。晚上我就和婷婷姐挤一挤。一个月之后我如果还达不到你的要求,我向这里的每一个人保证,我自己走人。我会在一年之内把我的伙食费寄回来。希望沙老板你给我这个机会。”

    都红一定是打了腹稿了。她的语气很胆怯,听上去有些喘,还夹杂了许多的停顿,这一席话她差不多就是背诵下来的。然而,都红自己并不知道,她的举动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都红胆颤心惊地展示了她骨子里气势如虹。

    沙复明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个局面。如果都红是一个健全人,她的这一席话就太普通了,然而,都红是一个盲人,她的这一席话实在不普通。盲人的自尊心是骇人的,在遭到拒绝之后,盲人最通常的反应是保全自己的尊严,做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派头。都红偏偏不这样。沙复明被震惊了。沙复明当即就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在同样的情况下,你自己会不会这样做?答案是否定的。然而,都红这样做了,沙复明并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他惊诧于她的勇气。看起来盲人最大的障碍不是视力,而是勇气,是过当的自尊所导致的弱不禁风。沙复明几乎是豁然开朗了,盲人凭什么要比健全人背负过多的尊严?许多东西,其实是盲人自己强加的。这世上只有人类的尊严,从来就没有盲人的尊严。

    “行。”沙复明恍恍惚惚地说。

    沙复明天生就是一个老板,有他好为人师的一面。他真的开始给都红上课了,尽心尽力的。而都红,学得则格外地努力。说到底盲人推拿也不是弹钢琴,还是好学的,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学问,也不需要什么了不得的大智慧。都红只是“不通”在认识上有所偏差罢了。沙复明严肃地告诉都红,穴位呢,一下子找不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聪明一些。你要尝试着留意客人的反应。喏,这是天中穴,一个痛穴。沙复明现身说法了,一下子就把都红的天中穴给摁住了,大拇指一发力,都红便是一声尖叫。沙复明说,你看看,你有反应了吧?客人也一样。他们会发出一些声音,再不然就是摆摆腿。——这些反应说明了什么?说明你的穴位找准了。你要在这些地方多用心思。

    ——不要担心客人怕疼。担心什么呢?你要从客人的角度去认识问题。客人是这样想的:我花了钱请你来做推拿,一点也不疼,不等于白做了?人都是贪婪的,每个人都喜欢贪便宜,各有各的贪法。对有些客人来说,疼,就是推拿;一点不疼,则是异性按摩。所以呢,让他疼去,别怕。疼了他才高兴。如果客人叫你轻一点,那你就轻一点。这个时候轻,他就不会怀疑你的手艺了。

    都红在听。都红发现,语言也有它的穴。沙复明是个不一般的人,他的话总能够把语言的穴位给“点”到,然后,听的人豁然开朗。都红很快就意识到了,她的业务始终过不了关,问题还是出在心态上。她太在意别人了,一直都太小心、太犹豫。不敢“下手”怎么能把客人的身体看作一架钢琴呢。客人的身体永远也不可能是一架钢琴,该出手时一定要出手。他坏不了。下手一定要重。新手尤其是这样。下手重起码是一种负责和卖力的态度。如果客人喊疼了,都红就这样说:“有点疼了吧?最近比较劳累了吧?”这样多好,既有人际上的亲和,又有业务上的权威,不愁没有回头客的。说白了,推拿中心就是推拿中心,又不是医院,来到这里的人还不就是放松一下。谁会到这里来治病?一个人要是真的生了病,往推拿中心跑什么,早到医院去了。

    依照沙复明原来的意思,好好地调教都红一段日子,往后怎么办,完全看她的修行了。沙复明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行,留下来,不行,都红也不至于让沙复明白白地养活她。不至于的。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沙复明去了一趟厕所,都红上钟去了。沙复明把前台高唯叫到了一边,问:“谁让你安排的?”高唯很委屈,说:“是客人自己点的钟,我总不能不安排吧?”沙复明不吭声了,后悔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妇人之仁。都红的烂手艺迟早要砸了自己的小招牌。“沙宗琪推拿中心”可也是刚刚才上路,口碑上要是出了大问题,如何能拉得回来?

    不可思议的不是都红上钟。不可思议的是,都红的生意在沙复明的眼皮子低下一点一点兴旺起来了。清一色是客人点的钟。慢慢地居然还有了回头客。沙复明当然不便阻拦,客人点了她,还回头了,他一个当老板的,总不能从学术的角度去论证自己的推拿师不行吧。沙复明不放心,悄悄做了几回现场的考察,都红不只是生意上热火朝天,和客人相处得还格外地热乎。怎么会这样的呢?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答案令沙复明大惊失色,都红原来是个美女,惊人地“漂亮”关于推拿师们的“长相”沙复明多少是了解的,他听得多了。客人们闲得无聊,总得做点什么,又做不了,就说说话。其实都是扯咸淡了。有时候免不了也会赞美一番推拿师们的模样,身材,还有脸蛋。老一套了。无非是某某某推拿师(女)“漂亮”某某某推拿师(男)“帅气”沙复明自己还被客人夸过“帅气”呢,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会往心里去。退一步说,就算客人们说的都是真话,某某某(女)确实是个美女,沙复明反正也看不见,操那份心做什么?他才不在乎谁“漂亮”谁“不漂亮”呢。把生意做好了,把客人哄满意了,你就是“漂亮”

    这一天来了一拨特殊的客人,是一个剧组,七八个人,一起挤在了过道里。领头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嗓音很浑,一口地道的京腔。大伙儿都叫他“导演”“导演”是怎样的人物,沙复明知道。虽说是过路客,沙复明还是做出了一个决定,给予导演与剧组最优质的服务。他亲自寻问了人数,派出了推拿中心的所有精英,当然,他自己倒没有亲自出马,却把另外的一位老板张宗琪也安排进去了。推拿中的面积本来就不大,七八个人一起挤进来,浩浩荡荡的了“沙宗琪推拿中心”顿时就洋溢起生意兴隆的好气象。沙复明的心情好极了。把客人和推拿师成双成对的安顿好了,沙复明搓着手,来到了休息区,说:“拍电视剧的,拍过大唐朝,你们都听说过的吧?”

    大唐朝,都红听说过。还“看”过一小部分。音乐一般,主题曲月比太阳明倒还不错。都红正坐在桌子的左侧,脸对着沙复明,两只手平放在大腿上,正在微笑。说起都红的“坐”她的“坐”有特点了。是“端坐”因为弹钢琴的缘故,都红只要一落座,身姿都绷得直直的,小腰那一把甚至有一道反过去的弓。这一来胸自然就出来了。上身与大腿是九十度,大腿与小腿是九十度。两肩很放松,齐平。双膝并拢。两只手交叉着,一只手覆盖着另一只手,闲闲静静地放在大腿上。她的坐姿可以说是钢琴演奏的起势,是预备;也可以说,是一曲幽兰的终了。都红“端坐”在桌子的左侧,微笑着,其实在生气。她在生沙老板的气,同时也生自己的气。沙老板凭什么不安排她?她都红真的比别人差多少么?都红不在意一个钟的收入,她在意的是她的脸面。但是都红有一个习惯,到了生气的时候反而能把微笑挂在脸上。这不是给别人看的,是她内心深处对自己的一个要求。即使生气,她也要仪态万方。

    都红微笑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这就是说,她生了一个小时的气。一个小时之后“导演”带着他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出来了。导演似乎来了一股特别的兴致,他想在“推拿中心”走一走,看一看。说不定下一次拍戏的时候用得上呢。沙复明就把导演带到了休息区。推开门,沙复明说:“导演来看望大家了。大家欢迎。”休息区的闲人都站立起来了,有几个还鼓了掌。掌声寥落,气氛却热烈,还有点尴尬。主要是大伙儿有点激动。他们可是“剧组”的人哪。

    都红只是微笑,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起身。导演一眼就看到了都红。都红简直就是一个刚刚演奏完毕的钢琴家。他站住了,不说话,却小声地喊过来一个女人。沙复明就听见那个女人轻轻地“啊”了一声。是赞叹。沙复明当然不知道这一声赞叹的真实含义:都红在那个女人的眼里已经不再是钢琴家了,而是一个正在加冕的女皇。亲切,高贵,华丽,一动不动,充满了肃穆,甚至是威仪。沙复明不知情,客客气气地说:“导演是不是喝点水?”导演没有接沙老板的话,却对身边的一个女人低语说:“太美了。”女人说:“天哪。”女人立即又补充了一句“真是太美了。”那语气是权威的,科学的结论一样,毋庸置疑了。沙复明不明所以,却听见导演走进了休息区。导演小声问:“你叫什么?”漫长的一阵沉默之后,沙复明听到了都红的回答,都红说:“都红。”导演问:“能看见么?”都红说:“不能。”导演叹了一口气,是无限的伤叹,是深切的惋惜。导演说:“六子,把她的手机记下来。”都红不卑不亢地说:“对不起,我没有手机。”沙复明后来就听见导演拍了拍都红的肩膀。导演在门外又重复了一遍:“太可惜了。”沙复明同时还听到了那个女人进一步的叹息:“实在是太美了。”她的叹息是认真的,严肃的,发自肺腑,甚至还饱含了深情。

    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了。刚刚离开“沙宗琪推拿中心”再一次安静下来了。说安静不准确了。这一回的安静和平日不一样,几乎到了紧张的地步。所有的盲人顷刻间恍然大悟了,他们知道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他们”中间有一位大美女。惊若天人。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客人的普通戏言。是大唐朝的导演说的。是大唐朝的导演用普通话严肃认真地朗诵出来的。简直就是台词。还有证人,证人是一位女士。

    当天夜里,推拿中心的女推拿师们不停地给远方的朋友们发短信,她们的措词是神经质的,仿佛是受到了惊吓:——你知道吗?——我们店有一个都红,——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她们一点都不嫉妒。被导演“看中”的美女她们怎么可能嫉妒呢。她们没有能力描述都红的“美”但是,没关系。她们可以夸张。实在不行,还可以抒情。说到底“美”无非是一种惊愕的语气。她们不再是说话,简直就是咏叹,在唱。

    这是一个严肃的夜晚。沙复明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都红。却不成形。有一个问题在沙复明的心中严重起来了。很严重。

    什么是“美”?

    沙复明的心浮动起来了,万分地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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