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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死了就该有他的名字,没有他的名字就说明他并不在那条船上。”后来母亲对爷爷这样说。

    “谁呀?妈,你说的是谁呀?”3岁的z在一旁问。

    “你父亲。”母亲说:“你的爸爸。”

    “我爸爸?”

    “对。他活着,你爸爸他肯定还活着。”

    “什么是活着?”z问。

    母亲便抱起他,亲吻他。母亲的眼泪流到z的脸上,仿佛活着倒是一件需要流泪的事情。

    爷爷一言不发。

    那时z已经跟随母亲到了北方,和爷爷住在一起。

    是z

    的爷爷不断写信要他们去。爷爷的信一封一封寄到南方,要z的母亲带着z一起到北方来。爷爷说他一个人也孤独寂闷得很,爷爷说“你们母子也一定过的很艰难”爷爷说他老了不想再离开故土“你们来吧,到北方来我们一起生活。”爷爷的信里说,他已经弃政从农,他决定弃政从农倒主要不是局势所迫,而是这么多年党党派派见得多了,累了,也腻了,且自觉身心俱老,昏聩无能,碍手碍脚的跟不住潮流了。爷爷在信里说,自幼读陶渊明的诗,到了这把年纪方才体会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宽坦清静的真境界。爷爷信里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爷爷说自古及今,兵伐政治,鹿鼎频争,无非是打天下坐天下,朝朝代代,谁不说着天下为公,可天下几时为公过呢?英杰豪勇,伟略雄韬,争为天下君罢了。为天下君何如“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爷爷说,思来想去,莫若退隐归耕。爷爷在信里叫z

    的母亲带着z一起来吧,他说他再没有什么亲人了,若能与小孙孙在一起,终日为嬉为戏,也就可以无憾无怨安度晚年了“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以后有过一次机会,z的母亲把这些信拿给z

    的叔叔看,想让他知道爷爷的心态。叔叔看罢那些信,劝母亲不必担心。叔叔再把那些信扫视一遍,笑笑说:“他发泄发泄不满罢了,无非说明了一个阶级的穷途末路。”叔叔说,像爷爷这个年纪,真要他脱胎换骨也不可能。叔叔说:“别让孩子受了他的影响,这倒是大事。”

    z的爷爷在国民党政权中作过什么官?不详。他要么是作过很大的官,大到解放军来了也不杀他,杀了反而影响不好;要么就是官职太小,小到不足为患,小到属于团结教育之列。但据其信中“退隐归耕”一节推断,他也可能是起义人员,并在新政权中应邀占一个体面而闲适的职位。

    z的叔叔却是共产党的人,一个老党员,我们常说的老革命。但这个人在我的记忆里毋宁说是个概念。在我从少年直至青年的心目中,他曾是一个肃穆、高贵的概念,崇敬之心赖以牵动的偶像,他高高大大不苟言笑坐落在一片恢弘而苍茫的概念里。然后不知何时,我记得我一如既往地仰望他,他却从那片概念里消失掉,我未及多想,又见他从那消失的地方活脱出来。若使他从一个概念中活脱出来,他就不见得还是他,不见得单纯是z

    的叔叔了,我眼前便立刻出现好几个人的形象,并且牵系着很多人支离破碎的故事。我越是想起他,便越是把他同另一些人的事迹弄得混淆不清了,比如女导演n

    的父亲,比如f医生的父亲以及母亲,比如z同母异父的弟弟wh的老丈人,等等。截止到我想把z

    的叔叔写进这篇小说的时候,那些人都还在,他们都还活着,有了半个多世纪的党龄,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变动着心绪和情感,以不同的方式度着晚年。他们当中的一个,随便谁,都让我想起并且决定写下z

    的叔叔;他们当中的故事,随便谁的故事,都可能是z的叔叔的以往或继续。

    z的叔叔高中没毕业便离家出走参加了革命。那年他十八九岁,正逢学潮,他不仅参加了而且还是一方学生的领袖,学潮闹了五六个星期,闹到他被开除学籍,闹到他与z

    的爷爷同时宣布废除他们的父子关系,闹到官府出动警察镇压并通缉捉拿几个闹事的头头儿。通缉捉拿的名单上有z的叔叔。一天他半夜偷偷回到家,在z

    的父亲协助下隔窗看了一眼病势垂危的母亲。之后,z

    的父亲想办法给他弄了些钱,瞒着家里所有的人送他走了。“到哪儿去?”“找共产党去。”“他们在哪儿你能知道?”“哪儿都有。哥哥咱们一起走吧,你那些报纸那些新闻不过是帮他们欺骗民众罢了。”

    z的父亲再次阐明了自己一个报人的神圣职责和独立立场,兄弟俩于是在午夜的星光下久久相对无言,继而在夜鸟偶尔的啼鸣中手足情深地依依惜别,分道扬镳各奔前程。这情景当然都是我的虚拟,根据我自幼从电影和书刊中对那一代革命者所得的印象。

    我们的生命有很大一部分,必不可免是在设想中走过的。在一个偶然但必需的网结上设想,就像隔着多少万光年的距离,看一颗颗星。

    几十年后的“文化大革命”中,有人在大字报上揭发出一件事,成为z的叔叔被打倒的重要因素:四八年末,大约与z的父亲离开这块大陆同时,z

    的叔叔在解放军全面胜利的进攻途中,特意绕道回家看过一次z

    的爷爷。他在家只呆了一宿,关起门并且熄了灯,据揭发者说,他和他的反动老子嘁嘁嚓嚓一直谈到天亮。“对,就是他,就是他!”揭发者后来站在台上继续揭发说“他现在老了,长得越来越跟他的反动老子一模一样。”造反派愤怒地呼喊口号,一些虔诚的保“皇”派如梦方醒地啼哭,形势跟当年斗争土豪劣绅异曲同工。揭发者受了鼓舞,即兴地写意了:他和他的反动老子秘谈了一宿,然后为了掩人耳目,趁天不亮跳后墙溜他一句反诘语喊出进行曲般的节奏:“中国有八亿人口——!”“中国有八亿人口人口人口人口——!”“不斗行么——?!”“不斗行么——行么——行么——行么——?!”我曾经坐在这样的台下。我曾经挤在这样的人群中,伸长着脖子朝台上望。皮带、木棒、拳头和唾沫,劈头盖脸向着一个老人落下去。我曾经从那样的会场中溜出来,惶惶然想起我和画家z

    都可能见过的那座出乎意料的房子,那座美丽的房子和它的主人。但我并没有来得及发现,一个偶像是在哪一刻从他所坐落的那片概念里消失的,抑或是连同那片恢弘而苍茫的概念一同消失的。当他再从他所消失的地方活脱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屈服。z

    的叔叔承认:四八年,那个深夜,他劝他的反动老子把一切房产、土地都无偿分给穷人。z的叔叔劝z

    的爷爷说:“然后你不如到什么地方去躲一躲,要不,干脆出国找我哥哥去吧。”z的叔叔说:“坦率讲,凭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我没必要再来跟你说什么。”z

    的叔叔说:“我不是为你,懂吗,我是冲着母亲的在天之灵!”爷爷一声不响。叔叔喊:“你就听我一句吧,先找个什么地方去躲一躲。否则,坐牢、杀头,反正不会有你的好!”这一下爷爷火了,爷爷说:“把房产土地平均分给大家,这行。但是我不逃跑,我没必要逃跑!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为什么要跑?谁来了事实也是事实!”爷爷老泪纵横仰天长叹:“天地作证,我自青年时代追随了孙中山先生,几十年中固不敢说赴汤蹈火舍死忘生,但先总理的理想时刻铭记于心,民族、民权、民生不敢须臾有忘,虽德才微浅总也算竭尽绵薄了。我真不懂我们是在哪一步走错了,几十几百几千年来这苦难的民族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呀?如今共产党既顺天意得民心,我辈自愧不如理当让贤。如果他们认为我该杀,那么要杀就杀吧,若共产党能救国救民于水深火热,我一条老命何足为惜?!”

    “文化革命”中的揭发到此为止。因为台下必定会喊起来:胡说!胡说!这是胡说!这是小骂大帮忙!不许为反动派歌功颂德!——肯定会这样。甚至会把那个得意忘形的揭发者也赶下去,或者也抓起来。

    但这只是一个故事的上半部。

    断章取义说不定是历史的本性。

    10年之后在为z

    的叔叔举行的平反大会上,这个故事的下半部才被选入史册。在爷爷自以为清白、无辜,老泪纵横地慷慨陈词之后,事实上叔叔的立场绝对坚定。叔叔冷笑道:“你说什么,你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敢把这话再说一遍吗?”爷爷居然不敢。他们同时想起了叔叔是怎样参加了革命的。叔叔说:“那年闹学潮,你都干了些什么?”叔叔说:“你们口口声声民族、民权、民生,为什么学生抗议营私舞弊,要打倒贪污腐败的官僚卖国贼,你们倒要镇压?”爷爷嗫嚅着说:“我敢说,我的手上没有学生的血。”叔叔说:“那是因为你用不着自己的手!”爷爷说:“不不,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干。这由不得我呀!”叔叔说:“但是他们就那样干了,你还不是依然和他们站在一起吗?”爷爷不再说什么。叔叔继续说:“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叫喊‘天下为公’?你有几十间房,你有上百亩地,你凭什么?你无非比那些亲手杀人的人多一点雅兴,吟诗作画舞文弄墨,写一幅‘天下为公’挂起来这能骗得了谁?”爷爷无言以对。叔叔继续说:“就在我母亲病重的时候,你又娶了一房小,你仍然可以说你的手上没有血,你可以坦坦荡荡地向所有人说,我的母亲是病死的,但是你心里明白,你心里有她的血!”那时爷爷已是理屈词穷悲悔欲绝了,叔叔站起身凛然离去平反会开得庄严、肃穆,甚至悲壮,主席台上悬挂着国旗、党旗,悬挂着几个受叔叔牵连而含冤赴死的老人的遗像,周围布设着鲜花。但是不等大会结束z

    的叔叔就走出了会场。不过他没有再走进那片恢弘和苍茫中去,他就像当年的我——就像一个才人世的少年似一般,觉得世界真是太奇怪了。

    z第一次见到叔叔是在他刚到北方老家不久。自从叔叔十八九岁离开家乡,好多年里爷爷不知道叔叔到了哪儿。自从四八年那次叔叔来去匆匆与爷爷见了一面之后,已经又过了3

    年,这3

    年里中国天翻地覆爷爷仍不知叔叔到底在哪儿,在做着什么事。爷爷从来不提起他。爷爷从来不提起叔叔,不说明爷爷已经把他忘记了,恰恰相反,说明他把他记得非常深。

    z和母亲到了北方不久,夏天,z

    记得是向日葵花盛开的时候,是漫山遍野的葵花开得最自由最漂亮的时节,叔叔回老家来过几天。z不认识他。在那之前连z的母亲也没见过他。

    叔叔回来得很突然。

    有天早晨爷爷对z说:我得带你去看看向日葵,不不,你没见过,你见过的那几棵根本不算。爷孙俩吃罢早饭就上了路。爷爷告诉z:咱们的老家其实不在城里,咱们真正的老家在这城外,在农村。z

    说,农村?什么是农村?噢,农村嘛,就是有地可种的地方。它很远吗?不,不远,一会儿你就能看见它了。z自己走一阵,爷爷抱着他走一阵。街上的店铺正在陆续开门,牌匾分明旗幌招展。铁匠铺的炉火刚刚点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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