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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麻烦。”

    “你自己傻x捅的篓子,现在肚子搞大了找上门了。”

    “玩一玩,玩不起当初就别和我玩,肚子大了自己去打掉啊。傻x女人还到处找我。”

    政颐把视线从书上收回来。

    网吧里依然鱼龙混杂,有人睡得鼾声如雷,烟味和键盘声糅到一起,迷着眼睛和耳朵。

    今晚的饭桌上只有政颐和圣轩。两位家长有事一起出门,电话打来说得十点才回来。

    “就麻烦你准备一下饭菜啦。”

    “哦,好。”圣轩对电话里的父亲说。

    “对了,我买了新的调味酱油,你记得用用看哦。”

    “啊?”圣轩握着电话朝厨房看去“好我试试。”

    一通忙碌后,圣轩把最后一样菜端上桌。政颐拿起筷子吃一口,立刻吐掉了。

    圣轩站在桌边看着他。政颐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两人彼此一动不动的半分钟过去,夏圣轩才拿起筷子自己尝了尝,立刻他的眉头皱起来,转身走到厨房拿过那瓶新的调味料,检查到生产日期时才看到居然是过期产品。夏圣轩走到客厅把方才的菜统统端回去,又管外卖餐厅订了饭。

    最后变成两个人各自捧着塑料快餐盒坐在地上看电视。

    夏圣轩把筷子在鸡蛋上停了停后说:“对不起。”

    夏政颐转过眼睛,看了看他:“没什么的。”又补充了一句:“也没有怪你”夏圣轩默默地对视着政颐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经越发长大的少年,熟悉与陌生分割着眼睛的黑白。“对不起”和“没什么”如果他们不仅仅包容在这个话题里。如果他们不仅仅指的饭菜做坏这种简单的事情。

    如果可以真正地说“对不起”和回答“没什么”

    倘若真正的没有了怨恨。

    即便甚至不知道到底哪里是自己做错。但是,若能真的不再被怨恨了。

    暑假前的期末大考让整个家都有些忙乱起来。夏圣轩自然不用多说,头脑再怎么灵活,他也不是倜傥随意到能够将“复习”二字从字典上抠除的人。而夏政颐也多少不得不跟着加把劲,尽管他发现面前的难题越来越多,草稿纸上总是铺垫不出真正的答案,让他多少有点恼火。

    学校里夏圣轩也不得不担负起不少人的课后老师一职,当然其中也有他立刻回绝的求救者。

    “为什么不教我嘛。”

    “物理的全班第一不是你么。”圣轩瞪着谢哲。

    “可这个我真的不会啊。”

    “我也不会。”圣轩看也不看,直接伸手把他推开。

    “有了老婆就忘了兄弟。混帐诶。”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上回可是明明听见你给井夜打电话,解答问题时的那个细致啊啧啧。”

    圣轩直接搬过两人中间的桌子要举起来。最后还是被旁边“正副班长要打架哦”和“夫妻俩,床头吵床尾合嘛”的言论击败。他恶狠狠地注视着谢哲,只可惜对方显然不吃这一套,依然笑着上来搭他的肩膀。

    不过态度上的恶劣也只是花边,夏圣轩和谢哲多少算是有目共睹的好友党。哪怕也会招至不少女生的想入非非将他们划进眼下最流行的homo圈,可男生间的友情并不需要被那些臆想所左右。夏圣轩依然会和谢哲在放学后一起把作业做到很晚。然后循到校门口的面馆去吃晚饭。

    “你不回家没关系么?”圣轩问谢哲。

    “哦没,我爸妈都在,跟他们说过最近几天要补课了。”又回头管店员要了碟香葱“你呢。”

    “也已经跟家里说过了。”

    话题东西转悠着。

    “你那圆脸女孩子怎么样了?”

    “啊?”谢哲吸进一口汤“哦,还是那样吧,‘远远地,把她放在心上’。”

    “你的心不就是那女澡堂么。”

    “诶,可别那么黄色。”

    圣轩哧着鼻子笑一声:“就没见你认真过。”

    “不能这样说。”谢哲挠了挠头“真的是还没找到那碗茶。我不像你这么好运一碰就中。”

    这个环节过去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要谈到现在的家庭。谢哲前些日子已经听说了圣轩父亲再婚的消息,不过当时圣轩只透露了新的家庭成员是政颐和他母亲,没有说明这个变故带来的其他效果。

    “你十五岁时在想什么呢。”

    “我么?”谢哲咬着筷子“初二?不记得了,好象那时还忙着怎么当足球运动员。天天弄得像泥里爬出来一样回家。”

    “足球运动员?”

    “是啊,你不知道么,我一直的梦想。”

    “不是篮球运动员么?”

    “是啊,那也是一直以来的梦想啊。还有游泳运动员也是。”

    圣轩看着谢哲,久久地说不出话,好半天:“我承认你是唯一能让我常常不知道说什么好的人类。”

    “何必给予那么高的褒奖,不过十五岁时也挺辛苦的,你知道我还有一个小五岁的妹妹,那会她简直快把我给烦死。当时家里请了保姆,可保姆哪会管你们兄妹吵架啊。偏偏我妹当时又不像现在还懂点事,反正天天要跟她闹。不过有一回——”

    “嗯?”

    “其实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有年我生日,我妹送了我一个小花瓶,才这么丁点大的,又很丑,咖啡色的小花瓶。你说一个男生怎么会要这个呢,当时就随手一丢,没在意几天后便让我给摔坏了。这下可不得了,她哭得,那叫一个没完没了啊”“唔能想象。”

    “后来我才知道,是她每天帮保姆擦草席,然后保姆奖励地给她五角钱,攒了这么一个月才买的。”谢哲坐正,右手点着桌子“我后来也真的挺懊悔。但也不好意思说吧。”

    圣轩朝他笑笑。

    “就觉得不管怎么样,天天吵,争吃的,争电视,争零花钱,到头来她还是我妹妹,这点改不了。所以虽然现在我们的关系也不能说亲热的要死,可就是‘妹妹’,她要是有什么危险,我也会保护她,她要是出什么事,我也会难过得受不了。话说回来,我妹能从小在那我们那片不受欺负,不都是我替她先铺好了江山嘛。小丫头还老是冲父母告状说我在外面惹事”

    夏圣轩看着谢哲翻起眼睛做气愤状,说:“挺好的。”

    “什么?”

    “你们之间,关系还挺不错的。”

    “诶,铁不过你跟你那邻居兄弟啊,俩都是男的要容易多了,女生的心理有时候你根本猜不出来。就说那花瓶,谁知道还有那段故事,一般只有死人才要送花瓶插花吧,送什么不好偏偏送花瓶呢”

    虽然圣轩心里也同意,可还是没有表现出支持:“得了得了,自己傻到流鼻涕,就别怪有北风。”

    吃完以后两人在回家前分开,夏圣轩看谢哲的人影在街边一摇就不见了,也转回视线。方才说的内容像是取出的坚冰,此刻才融在心里满满的一池水。很早以前夏圣轩便觉得了,不多也不少的羡慕。他自己的个性尽管会被旁人说成神秘难测而充满吸引力,可眼看谢哲跟谁都能打成一片时,圣轩也从不觉得那种热情就是缺点。而现在又有其他,新的部分,填进了“羡慕”的内容。

    也许女孩的心理要难以揣测得多,完全正确的理论——

    夏圣轩踏进房间时,喊了一声“父亲”和“阿姨”回屋换衣服时,正好夏政颐从屋里出来,圣轩想喊他,但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彼此目光碰了一碰。

    ——但比起难以揣测的心理,无从改变的态度,才是最为艰苦。

    暑假前最后的脱皮一关终于宣告结束。交卷离开教师后夏圣轩看见已经等在走廊上的谢哲,走过去问他:“怎么,你已经打算要开始解放运动了?”

    “是啊?你选哪个?泳池还是卡拉ok?”男生用力向上拉扯着胳膊。

    “我都pass。”圣轩朝他摇摇头。

    “啊!是跟女朋友有约会吗!”立刻抓着他的肩膀摇动起来。

    “没错没错”很快地把谢哲要靠向自己的脑袋打开“不许装哭!别来这套。”

    “我也要去。”

    “剪一搓头发给我,我就带着你的‘它’去。”

    “等我回家拿给你,我家还有我出生时剪下的脐带,你不如带那个。”

    “”圣轩一腿踢向谢哲的腿关节。

    玩笑被整个校园里喜洋洋的假期气氛所吞没了,圣轩看谢哲招揽着另一拨朋友意气风发地要去大闹一场,理完了书包朝他喊着告别:

    “那有事电话联系吧。回见。”

    “嗯,拜拜。”

    男生举着手朝圣轩远远地挥起来,笑得一如既往。

    将近一个月时间没有得闲了,夏政颐在暑假第一天来到网吧时,发现位置已经几乎爆满,自己一贯习惯的座位上早有了人。他正在那里犯着难,千盼万盼总算把他盼来的网吧小妹喊住他:“啊,找位置吗?”

    政颐朝她答了声:“没有就算了。”

    “不不,里面还有。”说罢就领着政颐走,穿过外面的大房间“里面还有一间,专门给老顾客用的。”

    没想到尽头那布帘后还有一小间,放着八台电脑。最后三个是空座,政颐被领到其中一个上。他拖开凳子坐下来。这里是相对安静的地方,也没有那么多的烟尘味,空调也足些。可政颐却不那么喜欢。小妹看他脸色有些阴沉,赶忙说:

    “不用担心的,这里的收费和外面一样。”

    政颐朝她随便点点头,不想解释什么。

    遇见了同样许久未曾谋面的那个年轻男人和他的同伴。

    甚至一听拖鞋声,政颐也立刻能认出来。他侧过脸去,果然另两个空座归了他们。政颐原本考虑着还是换到外面的座位去,他并不喜欢里面不那么“混杂”的气息。可惜张望了两次,外面依然没有富余,只好又回来。

    就在他望着屏幕胡乱走神的间隙,无意或有意的,总会听见那边的说话声。

    “新摩托车怎么挑怎么屎的颜色。”

    “你懂个屁,就是要这种黑带银。”

    “来帮我看看这个女的怎么样。”

    “我看看关了快把视频关了!你想让我喊保安来救命啊!”

    “对了上回那个女人最后怎么了。”

    “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吧。”

    夏政颐起身走到外面,管网吧小妹结了帐。对方以为他还是不满被安排的位置,挽留到“如果要外面的,等个十几分钟就可以了。”政颐没有接她的话,径直拉开门。

    坏了壁灯,即便在白天还是暗色的楼梯。木质的,踩上去听见吱呀声。政颐在楼梯上站了一会,下到底层。

    七月的灼热的阳光晒得他整个发色都透着褐黄。

    然后他看见身边停在楼道里的一辆摩托车,黑色带银。一个多月前,是那个女孩蹲着哭的地方。当时的政颐走到很远时,回头看见她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最后怎么了。”

    “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吧。”

    并不是想到惩恶扬善,没有想那么多。

    也不是同情或憎恨。

    不知道是为什么。

    好比不知道为什么习惯去这种地方,明明是臭脏和乱的地方,反感的地方。

    但只是想找个位置坐一坐,然后人就出现在了那里。

    全都不是该用“为什么”来做着重点的事。

    夏政颐用脚踢了踢那辆摩托车的轮胎。少年浅色的头发在眼前颤一颤。然后他弯下腰。

    走到回家半路上时,政颐把手里两根不知什么用途的配件扬手扔进了一边的湖水。然后找了个地方洗手,方才的一番劳作让他手上沾满了油污的黑迹。

    觉得这样应该就足够了。他对于机械懂得不多,也是随便乱来硬搞下的不知什么用处的配件,如果是刹车的话就最好,只希望骑车的那家伙摔个跟头弄个骨折。

    男孩伸出手,在眼前遮了遮刺眼的光。

    整个手都透明发红。

    好象又回到了从前。血液变成更年少时的嫩红色,带动着身体里的每一次变换。

    夏政颐想到自己读小学三年级时还造过的很笨蛋的句子,老师让他们用“是”的句形写一个,他交上去的“爸爸是男人”让老师在办公室笑了整整半小时。后来把这事说给圣轩听时,年长两岁的男生也笑出了声,不过圣轩接着说其实他自己的作文以前也不怎么好。

    “哦是吗?”当时自己这么问“也写过很笨的话?”

    “是啊,”当时读初中的圣轩说“我记得小学时有一个,老师要我们解释‘虚渡光阴’时,我答了‘一直也没有出去旅游过’。”

    政颐睁大了眼睛:“不可能,你骗我吧!”

    “是真的。”圣轩肯定地点点头。

    “那不是比我还笨嘛。”

    其实心里有些不服气,不过夏圣轩最后还是笑着附和说:“是啊”六年过去了。

    六年过去后已经没有人用“是”这样的简单例子要求自己仿造,也早就明白什么是“虚渡光阴”现在他们俩人的书包里装的课本上随随便便就是深刻的古文或议论文。老师要求了更多更高的问题。从文章里看主题,看层次,看立意。没有再让人捧腹的回答了。已经六年过去。

    “是”的造句。

    “虚渡光阴”的意义。

    沉积在了身体内很深很深的地方。然后它们会在日光的重新作用下被再次分解转化,从遥远的时间里漫回心脏。变得特别特别难受起来。

    特别特别无法接受。

    每次回头往过去看的时候,那些往事用如同窒息的拥抱要与你纠缠。明知道没有用,可还是会有压抑不了的念头在它们的引诱里不断地产生。无穷地产生着。

    “为什么现在”“为什么你。”“为什么我。”随便怎么说也好,悲伤或是无奈,怨恨或是困惑,像顶着大风的行进,呼吸不畅。排遣不开。

    这天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夏圣轩还没有回来。夏先生和政颐母亲都有点疑惑,他从早上出去到现在,电话也还没来通知一个。

    夏政颐一直坐在沙发上,起初看电视,随后打游戏,但随着时针推进,慢慢地也跟着他们开始担心起来。最后甚至一眼一眼地往窗外张望着。九点半时那个时候响起的电话铃,总是让人又心惊肉跳又颇感安慰。

    政颐先一步接过电话。

    话筒那里传来圣轩的声音。

    “啊”“哦政颐,是你。”

    “我说,那个——”

    “替我跟他们说一声,我得再晚点才能回来了。”极度疲倦而缓慢的声音。

    “啊?哦。”政颐察觉到了“你出什么事了么?”

    “不是我,是我同学。”

    “什么?”

    “我的朋友让摩托车撞了。”

    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夏圣轩开了门后就直接坐在地上。过一会他回头问:“政颐,你还没睡么。”

    身后的黑暗里传来了回答声。

    夏政颐看着背朝自己坐着的圣轩,半饷:“是车祸?”

    “嗯”夏圣轩爬起身,鞋子脱到一边,走进来。

    暗寂的光线中看不清圣轩的脸,政颐突然不敢说话。

    夏圣轩推了推他:“我很累,先休息了。你也去睡觉吧。”

    动作的刺激中,政颐鼓起勇气。“是谁啊?”

    “嗯?”

    “谁出事了?”

    “哦,他啊,”夏圣轩动了动嘴角“我的好朋友。”

    “那个那个高个子的那个?”

    “对。”闭上眼睛点点头。

    “被摩托车?”

    圣轩打断他:“明天再说吧,这些。”

    “可是——”

    “嗯?”感觉到男孩紧盯自己的目光,圣轩握住门把的手又松开,他艰难地组织了一下“有辆摩托车刹车坏了,红灯也没停下撞了他。很严重大概救不了了。”好象终于到了极限,夏圣轩把自己的房门打开,对政颐说:“够了吧,我先去睡了。”

    走道里最后一丝光线随着关门声而消失。

    夏政颐独自站在漆黑的空间里。他呆呆地望着黑暗里的某一点。内心里如同被庞大的无形的恐惧完全摄取着。直接他的身体已经负荷不住,它们破体而出,一下就涌满了整个视界。

    留在那个夏天里最后的对话是:

    “那有事电话联系吧。回见。”

    “嗯,拜拜。”

    谢哲举着手朝圣轩远远地挥起来,笑得一如既往。

    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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