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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达望去,发现女儿刘亦冰正站在一丛冬青树后头,偷着朝这里观看。那冬青叶儿雾似的裹着她,她似乎已经站了许久,身体已经依偎在枝茎上了。

    16

    刘亦冰沉浸在自己的温存心境中,那种柔柔的感觉如同一只媚眼似的张开。她独自偷偷看父亲打球,原想看一会就离去,不料看看就痴在那儿了。在父亲罔然无觉时偷看父亲,别有一番情韵,别有一番爱意。有一刻儿,她就像看自己孩儿似的看父亲(虽然她没有生育),而自己成了母亲。她看着看着,没来由地深深感动兰柏艾一声喊,像根针戳到媚眼上,戳破了她的美好心境。球场上那三个人,她惟独没看见兰柏艾,偏偏给兰柏艾捉住。那一瞬间,她觉得兰柏艾把自己变成了贼。她逃不脱了。“到姨这来,快来哟!”她朝她走去,感觉是走向一只笼子。她内心对她恨得要死,脸上无一丝流露,克制着自己,硬让自己坐到兰柏艾旁边。当兰柏艾伸手抚摸她时,她颤得像抚摸她的伤口,木然轻叫:“兰姨”

    “哦,乖。姨想你”兰柏艾宛如搂着一个可怜的幼女。

    两年前,兰柏艾会叫“到妈这来”自从刘亦冰和许尔强离异之后,她就改称姨了,改得十分自然。对待刘亦冰,她反而比以前更加亲切。做儿子的对不起媳妇,她做母亲的要替儿子补回来。她紧紧搂住刘亦冰的胳膊,温存絮语,从旁边看去,也像刘亦冰正紧紧搂着她的胳膊。

    刘亦冰朝场上一看,爸怎么使用那样花哨的拍子呀?球鞋也白得太死气了,运动衫也没杀进腰里刘亦冰突然间看什么都不顾眼,包括爸!兰柏艾搂着她胳膊搂得那么紧,那么缠绵。她极慢极慢地抽出胳膊,不让兰柏艾觉察。直到完全将胳膊收归己有,才舒服多了。只片刻,兰柏艾又一把捉住她胳膊,并且按到自己肥嘟嘟的胸前,朝球场上努嘴:“看到没?你爸拿的是威尔逊!从英国买回来的美国货。冰儿你看哪,那拍子多衬他,人一下子就年轻了好多不是?”

    刘亦冰暗暗感谢她只提“拍子”没提“许尔强”说明她心里正捏着分寸。刘亦冰没看场上,她侧眼看兰柏艾,发现她的眼睛简直太像她儿子许尔强了,兴奋时则更像。

    兰柏艾悄声道:“有朋友了吧?上次8号楼那口子还和我说呢,三局有个小伙不错,35岁中校,没结婚,心思全用在事业上。我说不可能吧,如今还会有35岁的中校单身汉?一了解,真有!姓张,北京人,军委海军副司令的养子。说是养子,其实跟亲生的差不多!身高一米八二,会两国外语”

    “兰姨,麻烦你放开我胳膊好吗?”刘亦冰正视她。

    兰柏艾脸一下子刷白,冷冷地看她,把手抽回去,不说话了。过一会,她脸上又恢复亲切表情。旁人看她俩,会以为是一对母女在惬意地欣赏网球,因为心心相印才沉默不语。刘达和许淼焱两个老头,在女儿及夫人的目光注视下,一着一着打得更起劲了。

    刘亦冰忽然担心,她发现父亲表现异常: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阴狠,步态阔大而过分,每一记击球,都似将自己扔了出去,同时低低地哼一声。他已不是在打球,而是不引人觉察地、偷偷地拼命了。这种情况,只在父亲内心愤怒时才出现。他正在恨什么?

    五年了,许多事情都已变质。

    “唉!”刘亦冰暗叹,我们一家人到今天都不会做人。

    17

    刘亦冰从军医大学毕业归来,分配在军区总院内三科。有一天,记不清为了什么事,大概是通知许老来做年度体检吧,刘亦冰给许家挂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子。刘亦冰从耳机里听见,对方屋里正开着收音机,一家外台以西方播音员的说话速度播送新闻。当时刘亦冰正在嘈杂的值班室里,所以听到这声音颇觉亲切。不禁间接电话的男子:“外语速度那么快,你也能听懂?”那男子似乎怔一会,才明白她说的是收音机,忙道:“对不起,”关掉收音机后,在电话里说“只是想造成外语环境,吵着你听不清电话了吧?对不起。”他在一句话里夹杂了两个“对不起”这使刘亦冰好笑,她断然道:“我问你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外语!”那时,她并没有从高干子女特有的任性与傲气中摆脱出来,况且,她还瞧不起死啃外语的呆子。也许她的语气使对方受到污辱,耳机里沉默片刻,那男子开始以英语复叙刚才的新闻,速度竟比收音机里还快些。最后他用汉语问:“你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咔地挂掉电话

    刘亦冰不知道那男子是谁,反正她一天心里不痛快。她学过4年外语,但在他的速度下只勉强能听出几句。他所复叙的新闻中有一句话,翻译成汉语便是:“该报发言人评价,当你跟傻瓜认真时,就比傻瓜还要傻。但是傻瓜往往迫使别人同他认真”他顺手撷取了来,一语双关掷给她,真妙,真狠。

    然而夜里她又想起此话,发现味道还不尽于此。谁是傻瓜呢?他还是她?开始是她跟他认真,后来则是他跟她认真。所以两人都是傻瓜,那一句话把双方都挖苦到了,充满嘲讽与自嘲。她暗中笑个不停,心中反复玩味着那不知名的男子。后来,把想象也搁进去了,竟然塑造起他的形象来。天明之后,她又将这一切忘个干净。

    每星期四是首长看电影的日子,刘亦冰随父亲来到军区梅岭宾馆顶楼多功能大厅,观看两部内部片。作为首长家属,她也享有若干特权,而看内部片,是她逮住不放的特权之一,这能使她获得比寻常百姓更多的见识,是拿钱买不到的快活。

    多功能大厅的入口处放了双岗,这场合下的值勤卫兵总是警卫营里最棒的小伙,他们站得罕见的精神。军区文化部的一位副部长守在电梯口,忙不迭地向首长们打招呼,并交待一位干事引进入座。遇见最重要的首长,也就是军区党委中的七大常委:司令员、政委,一个副司令和一个副政委、参谋长、主任、后勤部长,他则亲自引路,或是陪进场,或是陪进休息室。待他们坐好,他再回到电梯口那里去守着。

    多功能大厅的前半部分,摆着十数排软沙发。首长和夫人一般都坐在沙发上,子女们则自觉地在后半场软椅里找位置,谁和谁是朋友,就凑一堆去了。因此,后半场永远是唧唧喳喳的。警卫员、秘书、驾驶员,以及一些机灵的机关干部,此刻还都在宾馆角落内转悠。按理说他们没有在此看电影的资格,但只要大厅灯一关,他们都能摸进去。所以,每次看电影,开场前,场内很松散,而终场时总是人满为患。为了使首长尽快离去,宾馆4部电梯在终场前10分钟全部停用,专门保障首长。一旦电影终场,4部电梯从顶层直达底层大厅。驾驶员们则从楼梯口飞也似的跑下去了,一口气能跑十几层楼梯。待首长们步出底层大厅,所有的车辆都已发动,按顺序停靠在遮蔽式车道上,随着一片咚咚的车门关闭声,那些轿车保持一定的距离开走,车灯把方圆几里照得通亮。在宾馆大门外的t形路口,一位增设的调整哨已经伫立了4个小时。这时,他双手举起红绿旗,纹丝不动地保持造型,让车流通过。尽管大道上除首长车队以外并无其他车辆,无需调整交通,他仍然忠于职守。首长轿车经这位哨兵时,大都会低鸣一下双音喇叭,以示敬意。此情此景,也颇为动人。

    看电影这一天,首长们往往到得很齐,在职的与离职的都来。许多人在一周当中,也只这天能彼此见见,交流情况,密切感情。由于家眷们都在,感情迂回的幅度能更大些,周旋的余地也更广阔。这种场合,电影已不是重要的东西,而借这个电影场子,立体地、多层面地、伸缩自如地交流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内容。假如某位首长因病或因公务离开太久,那么他返城后必定会在第一个星期四晚上来到这里。宾馆多功能大厅,久已是军区高层领导活动中心。机关干部们简称之“十楼”假如有人说“十楼来电话”或“叫某部长速去十楼”或“此事十楼已经定了”都意味着是首长“指示”谁都不会再把这话看成是什么宾馆的语言了。

    刘亦冰进入厅内,从许多首长子女中,一眼就叼出他来。尽管她不认识他,但他一头撞在她感觉上了。刘亦冰笑盈盈朝他走去,边走边下意识地抚弄鬓发“哎!”她说。

    那男子诧异地看她,不语。眼内又有“对不起”似的神情,因为认不出她是谁。

    “你是许老家的吧?”刘亦冰问。她用的是“圈子”里的口头语。

    男子点头承认。问:“对不起,你是?”

    “我们通过电话。”

    男子仍然想不起来。刘亦冰不高兴。虽然她也忘记过人家,但不愿意人家忘记她。她低声提醒:“傻瓜。双料傻瓜”

    男子立即伸出手,低声笑了:“那天,真对不起。我叫许尔强。”

    刘亦冰和他握了手,道:“你能不能别老对不起对不起的!我叫刘亦冰。”

    许尔强脸红了,目光可是极迅速地朝刘达方向瞟了一下,刘达此刻正处于厅内人群中心。刘亦冰从许尔强眼中看出: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家女儿了。

    他们先是站在那儿聊着,接着厅内灯光渐暗,他们谁也没有邀请谁,不约而同地在两张空椅上坐下,一齐看电影。那晚的影片是原版片,由一位蹩脚的情报部参谋做同声翻译,错漏之处极多,老头们照样看得认真。许尔强小声地给刘亦冰介绍剧情,翻译对话,连人物语气也模拟出来。很快,旁边人朝这凑身子听。许尔强怕“造成影响”就不再开口。刘亦冰遇有看不懂处,便碰他一下,他就再译给她听。之后形成默契:每次刘亦冰碰他了,他就译几句,不碰就不译。他们的交流既有耳语成分,身体又若即若离。而身体的接触比窃窃私语更易使人亲昵。他们就在全然无意识中亲昵起来。

    那晚的影片中有一段场景:

    北非某处大沙漠里,每年雨季到来,这里都形成湖泊,草木在一夜中葱茏而出,无数鸟类到这里排卵,觅食,哺育雏儿。这一年,雨季迟到了,而鸟儿仍然在此聚集。沙漠里竟然卧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水鸟——鹈鹕,在大鹈鹕身下,则是刚刚睁眼的小鹈鹕。烈日炙烤它们,发出此起彼伏的痛苦嘶鸣。每天夜里,乌云都在天空聚集,而太阳一出现就云消雾散。成年鹈鹕完全能够飞走,但它们舍不得自己的雏儿,它们张开翅膀覆盖着雏儿那半透明的躯体,宁死不去。而只要雌的不飞,雄的也不离开。它们老老少少的,统统陷卧在大沙漠上,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刻,一只鹈鹕从已经死去的雏儿身边站起来,尖鸣一声,独自飞上天空。顿时,大沙漠混乱了,所有的成年鹈鹕都跟随它飞上天空,呼呼地扑打翅膀,像一大片滚动的云,朝远方的水源飞去。它们为死亡所迫,在最后一瞬间统统背叛了自己的雏儿,去逃生了。

    沙漠里还剩数千小鹈鹕,它们朝天空哀哀地叫着,再趔趄着靠拢,最后又挤成一堆。这时,有一只小鹈鹕独自走出群体,歪歪倒倒地向父母们飞离的方向走去,其余小鹈鹕们都在朝它哀叫,但没有一只跟随它前去。直到它在天边消失,还是没有。

    镜头暗转,再亮时,大沙漠上已布满鹈鹕们的骸骨,细小细小的,像一片撒落的火柴秆儿。镜头移向极远处,在一座沙丘边,有那只最勇敢的小鹈鹕的骸骨。它独自远去,也独自死去!雨季终于来了,大水冲卷鹈鹕们的骸骨,眨眼间就无影无踪。

    刘亦冰发现许尔强身体挪远了,脸上竟然滚动泪水,却一丝声息也不出。她深深地感动——为鹈鹕们,也为他。她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动感情。她轻轻说:“走吧!”

    许尔强不做声,刘亦冰以为他没听见。过了好久,才听见他平静地说:“好。”原来,在这段沉默中他一直在设法使自己平静,他不愿意让刘亦冰看出他哭过。他们两人并肩走出大厅,刘亦冰甚至忘了同家人打招呼。在宾馆外面,两人在夜色里漫步。许尔强忧伤地说:“刚才,我以为大鹈鹕们绝不会离去,它们肯定和自己的雏儿死在一起,它们肯定将比咱们人类更忠诚。突然见它们飞走,我好难受呵。我恨这个摄影,为什么要拍得这么绝情。即使真是这样的也别拍出来后来,我又以为那只小鹈鹕肯定能找到水源,它那蹒跚的步子太伟大了!它肯定能找到水源,再回来带走所有的小鹈鹕。它是鸟类的基督呵。我万没想到,连它也孤零零地死在天边。我想”他举头望月,停会儿才说“生灵们也会被迫背叛,许多背叛原本就是被迫的。为了活下去,为了延续后代,就连人也不得不抛弃骨肉。唉,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动人的背叛。”

    对于那天夜晚,刘亦冰已记不得自己讲了些什么,她只牢牢地记住了许尔强的话。

    忽然一道手电光照来,一旦发现是刘亦冰,电光立刻灭了。她听见文化部副部长的声音:“是小刘呀,我还以为怎么,片子不好?”

    刘亦冰知道他把他们两人当恋人了,马上声明似的道:“朱叔叔,我们透透气就上去。你呀,楼上楼下的,也太辛苦了。”许尔强闻言偷偷笑。

    “你知道辛苦就好。外头凉,多当心呵,有事喊哨兵。我先上去了。”

    刘亦冰待他走后,说:“我们也上去吧?”

    许尔强又轻笑一下:“朱副部长那句‘有事喊哨兵’,说得好有意思。”

    “怎么?”

    “他怕我对你非礼,提醒我哨兵在边上呢。在他眼里,你是司令员的千金,我是什么”许尔强语气里隐含愤意。刘亦冰对他的敏感大吃一惊,默然无语。

    两人重新上到十楼,进入大厅后,在黑暗中站立一会,相互看看,都不语,只有瞳仁里幽光闪动。然后,刘亦冰向左走去,许尔强向右走去,各自归人家人的位置。他们没有任何约定就告别了。

    这种告别方式从容而温馨,以至于刘亦冰觉得跟呼吸那么自然。

    18

    刘亦冰还觉得,许尔强只是貌似懦弱,其实他骨头缝里隐藏一股子极硬极傲的精神气儿,都溢到躯壳外头来了。她同他说话时,只是冲着一具身躯说话。而听他说话,则是听那股子精神气儿在说话。因此在听他说话时,刘亦冰感到自己也被举高了。

    闲谈中不免谈到对爱情的看法,两人谁也没有将此误解为:他(她)爱上我了能够这么干净地谈爱情,才称得上是真朋友。

    许尔强对刘亦冰未来的婚姻,坦率地提供自己的见解:“你作为一个高干子女,要特别注意克服生存局限。我认为,在中国社会,最佳的家庭组合是一个高干子女与一个高知子女结合。这种家庭既有权位,又有科学,两种品质也能相互改造,综合,升华出更大魅力,也更有力量了。就跟两只脚各踩一座山头似的,这头靠不住了,还有那头。我们国家有一点不好:当官的香时,知识分子就臭;知识分子香时,当官的就臭,老是均衡不了。得过诺贝尔奖的杨振宁、丁肇中,他们的家庭背景你知道吗?还有台湾著名作家白先勇,他们的出生与家庭组合,就有权贵与高知相结合的成分在里头。当然啦,这都是泛泛而谈,无论哪一种组合,都不能脱离爱情,这是谁都知道的东西。就因为谁都知道,我才不谈。亦冰,跟你开句玩笑,我真不希望你是刘达将军的女儿,倒希望你是胡适、林语堂他们的女儿”

    刘亦冰被这种赤裸裸的精辟见解弄得愕然,半晌才愤怒地反驳:“不,我爱我爸爸。要是有下一辈子,我还当他的女儿!”

    她的反驳带点撒娇,许尔强不跟她辩。刘亦冰虽气,但她回回在许尔强身上都有新的发现。而且,越往深处走,她越发迷醉。身心如水化掉了。

    最让刘亦冰感动的,恰恰是许尔强对自己父母的无情批判:

    “我妈太虚荣,特喜欢显示自己如何如何善良。你知道她在卧龙山大院最好的朋友是谁吗?‘四大寡妇’!就是尚副司令家的、吴副政委家的和徐老王老家的,都是遗孀。她知道自个在她们那儿能获得看重,就老往那跑。人家老头在世时,她可从来不去。人死了,她贴上了,寡妇人家重感情呵。一份感情拿到你们司令政委家,只是一份。拿到寡妇跟前,就是三份!不过,我们老家来了穷亲戚,要治病,要买农药,要求人调动这些事大院里谁家没有?我妈从不给他们办,讲原则,连家也不叫他们住,都住招待所去,说招待所比家条件好,说穿了还不是叫管理局掏钱。但老家带来的土特产她都收下了,送人。不是送‘四大寡妇’,是送在职的首长夫人。寡妇那头,用她话说,人去就行了,东西不必去。你说我妈刁不刁?唉我爸一辈子战战兢兢过来的,他最怕的兼着最爱的,有两样:一是党;二是我妈。嘿嘿嘿,这才真叫‘我把党来比母亲’呐。我爸简直是被我妈拿药喂了几十年,保重得不得了。寡妇楼的那种生活,她真是看在眼里怕在心里。我爸知道,自己一辈子不会得到上头彻底信任——这一点我挺欣赏他,有自知之明嘛。所以,我爸也从没下劲工作过。他把自己搁在珍禽动物的地位,遇有风浪来,上级总会保护他,他毕竟是一方面遗老嘛。同一件事,搁在老八路身上非打板子不可,搁他身上,抚摸一下就过去了。他呀,也把这方面的潜力挖得干干净净的,战略上叫扬长避短,突出自己当过‘国民党’的这点子优势,充分享受共产党的福利,现身说法体现党的伟大。你看我爸像70岁的人吗,那么健康,满面红光,军区老头群里谁有他那气色?想得开嘛,胸豁达嘛。说实话,我不大喜欢没有深刻忧虑的人。我爱爸妈,但我不敬重他们。我想敬重,实在敬重不起来。在家里,我常常几天不说一句话。啊,沉默有时真令人舒服,跟靠住一座大山似的”许尔强像一个倒下的浪头,让自己松松地倚着树干。

    刘亦冰温情地凝视他,发现他烦恼时最好看。一旦发现这点,心儿便突突乱动。

    “我不大同意你的看法。”刘亦冰说,看见他惊异的目光,暗中很高兴,她还很少让他惊异呐。“在卧龙山大院,谁家儿女最出色?还不是你们家。你哥不到30就是生物学博士了,你姐和你妹妹长得那么漂亮,”刘亦冰说到这儿生气似的,脸发热“钢琴和外语还拿奖!连我姐的琴都是跟她们学的。你刚才那番话,我哥他们就说不出来,境界不到。当然喽,其他小楼里也有个把拔尖的儿女,但是从整体上看,还是你们家的孩子像样。你说,这和你父母的教导没关系?有时候哇我真觉得怪,好像你们憋着一股劲,非要把我们比下去似的。”

    许尔强笑了:“这些你们都看出来啦。嘿嘿嘿,我爸妈最担心别人这么说,怕叫流言伤着了。但是,我断定他们心里头挺乐意听这些话的”

    “你们究竟有什么家教秘方?能泄露点吗?”

    “大概,因为我们天生胆怯。”

    “你们胆怯?”刘亦冰叫道“个个傲得跟小公鸡似的,还胆怯!”

    “那是硬撑出来的,就因为胆怯才故做清高。此外,跟性格内向、敏感、脆弱等等也有关系。你看出来没,我们家子女相互关系极深厚,从来不吵架。我们家是个港湾,我们都怕外头的风浪。你看其他小楼里的孩子,有几个能在家呆得住的?我们习惯了呆家里。”

    “跟你爸是我们俘虏有没有关系?”刘亦冰被自己的话吓一跳,既然说了,索性求个干净。“嗯?比如说:你们虽然得了天下,但你们没文化。”

    “这话是你爸说的吗?”许尔强声音发颤。

    “绝对不是!”“不像你的话呀!”

    “从一本书上看来的,一本大参考。埃及萨达特总统撵走苏联军事代表团时说的话。他承认苏联人强大,但他从根上看不起他们。说他们打下了大半个欧洲,但没文化,早晚会丢掉欧洲。”

    “我看不到这些材料。”许尔强柔声道。随之就沉默了。

    刘亦冰不禁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柔软如丝。她暗自惆怅:唉,我比他大两岁

    许尔强眼里溢满泪水,和那天看电影时一样,两眼成两口小井。突然,他用力拥抱刘亦冰。刘亦冰脸涨得火球似的,怨艾着:“你干吗不去爬胡适林语堂家的门槛?”

    许尔强胸腹发出一声轻叹,动情地道:“你看,多好的月亮,斜斜地飘上来。”

    他们举首望天,不觉如痴如醉。刘亦冰想起一首台湾歌曲: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刘亦冰告诉父亲,她和许尔强“定了”

    刘达立刻垂下目光,沉声道:“许小二什么时候追求你的?”

    “是我追求他。”刘亦冰不满意父亲的问法。

    刘达眼望吴紫华,她默默摇头,表示不知道此事。刘达哼一声:“看我们这父母当的!”刘亦冰叫着说:“妈——”吴紫华慢慢说:“冰儿不会知道。她兰柏艾太聪明了”刘达说:“许淼焱傻么?”刘亦冰气道:“你们说什么呀,好像谁在搞阴谋似的。”她完全听不懂父母在说什么。这时,刘达和吴紫华一齐看着她,目光里都有责备刚才她那句话的意思。刘达说:“冰儿,你是定了,才来通知我们一下的吧?”刘亦冰说:“爸,你这话讲得我好难过。”她眼睛开始潮湿。刘达扭过头,停了一会说:“让我们考虑考虑再答复你,行吗?哦,冰儿,爸也知道此事大局已定,我们糊涂!如今我们说什么都太晚了。但我还是想考虑考虑再说话。”

    那一瞬间,刘亦冰有个感觉:好像她突然之间不再是爸妈的女儿了,他们跟她说什么话都要先“考虑考虑”再说,他们再不会跟她随便说话了。刘亦冰出门,独自伤感。

    后来的几天里,姐妹兄弟都很热闹,商量着送她什么礼物,别送重复喽。爸与妈却愁眉不展,他们少有地在草坪上并肩散步。似乎,冰儿的事使他们老夫妇俩更加恩爱了。刘亦冰隔窗瞧着爸妈的身影,暗想,到我老时,能像他们这样就好了。

    这天,刘达踱到刘亦冰房里,说:“那件事,你妈和我都考虑过了。我们赞同你们的决定。我们只有一个条件:你们结婚以后,不要住许家,搬出来自己住。独立生活。”

    刘亦冰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咯咯笑道:“那当然啦,过自己的小日子嘛。不过,刚结婚时不会有房子。爸给总院下道命令,叫他们分套房子给我。”

    “没有房子也不要住许家!你们来家住,直住到有自己房子时为止。”刘达郑重说。

    刘亦冰答应了但没有做到,因为许家不同意,非要儿媳住过去不可,兰柏艾把新房布置得无可挑剔,刘亦冰也站在许家那边帮着说话。刘达只好又让步了。仅仅一年,刘亦冰就和许尔强离异,她甚至没来得及从许家搬出来独立生活。许尔强去了美国,现在拥有两个国家的国籍。刘亦冰仍然回到父母身边,仍然在总院工作。和过去相比,她的身份只有一点改变:由“未婚”变成“已婚”或“曾婚”此外,她还得以一辈子来消化那一年的余痛。她曾经问过爸妈,当时你们就料到今天了吗?

    刘达说没有。说假如料到了,我们会更难受的。

    哦,就是说:他们原本就难受。压着罢了。

    刘亦冰无数次回忆她和许尔强相爱的经过,想从中找出他的虚伪,以证明自己被欺骗了。她从最初那次通电话开始搜寻,一直到结婚为止。她让自己保持公正,总没有找到痕迹。但这不可能啊,假如他不虚伪,那她不就是个傻瓜吗?假如他不虚伪,那婚后的一切岂不是噩梦!终于,她找到一点儿:自从她首次见面时说了句“别老对不起对不起的”之后,许尔强就再也没说过“对不起”了,在婚前近两年里,他竟一次也没说过!这表明,他一开始就把她放在心上了,否则,他不会因她一句嗔言而改掉痼习。但同时,他在她面前又始终是淡淡的,清雅的,从不俯身相许的。仿佛有她无她都一样啊,他可真了不起。

    刘亦冰终于发现他一丝虚伪。与虚伪同时被发现的,仍然是他的了不起。

    刘达仍然在奋力拼杀,喉咙里发出的气息连刘亦冰这儿都听见了,他击出的球软软地飘过去,再被许淼焱猛击回来。刘亦冰心疼,爸要输了,她看出他不想输,在他一生中任何输赢都是很重要的事。现在,他竟输给一个比他大10岁的老对头。许老的身体真不错,仿佛活到这把年纪才真正开始活。兰柏艾在边上如歌般叹着:“他们到底是男人呵。冰儿我们女人就是不如男人活得自在,只能跟着他们受罪。他们倒好,想干啥就干啥。”刘亦冰下意识地唔一声,未置可否。过了一会,兰柏艾又以相同节奏自语些什么,刘亦冰似听非听,间或唔一声而已。神情有如听到一颗石子在地上滚动。

    爸以前不知网球为何物,惟一的运动就是散散步,偶尔也打猎。谈起球类,他只会说,主席喜欢乒乓球,朱老总篮球也不错刘亦冰诱惑他打打网球,除了使他加强锻炼外,也是借机让他多接触新事物。假如接触了而不喜欢,则是另外一回事。许淼焱竟很快将这用心接过去,因他是个网球迷,在国民党时就和美军顾问打过。他把爸对网球的一点小喜欢弄得大大的,不久,军区就建立了这个高质量网球馆。坦率说,这跟刘达打过几次网球颇有关系。而最后呢,常来此打球的却并不是刘达,是许淼焱。还有呢,军区大院谁人没这种印象:许老是刘司令密友,他们老在一块打球。这里说的“打球”意思可就丰富多了。

    兰柏艾突然扬首,朝场上朗声叫道:“淼焱啊,你硬撑什么呀,当心血压!”

    许淼焱回头道:“有数有数。”

    兰柏艾对刘亦冰解释:“他要倒下了,还不是我倒霉,茶水汤药都得我忙。”

    许淼焱动作开始迟缓,几个该接的球也没接住。看上去真是累了。刘达趁势追赶,接连放出几个精彩球,终于拿下这一局。一算总分,他还赢了。许淼焱羡慕他:到底年轻10岁!刘达不承认赢在年轻上,硬说自己的球技好。两老头且走且议,摇摇晃晃下场来。

    兰柏艾衣袖一抖,甩出条白绸手绢,迎上前去替刘达揩汗。刘达正要躲,兰柏艾的手绢儿已经按在他额上了,她踮着脚儿,一只雪白的手扳住他肩头,极细腻地抹去他眉间汗珠。心疼地:“哎哟,看你都累成啥样了”刘达不知所措,闭住呼吸,忍受着她身上的香水味儿。刘亦冰在边上看了,气得面色铁青,竟木木地发怔。兰柏艾替刘达揩完汗,才把那手绢儿塞到自己丈夫怀里,却并不替他揩。许淼焱也不觉得什么,拿着那手绢沾沾额头,算是揩过了汗。

    倒是体育馆工作人员看了不安,急忙用瓷碟子端来两盘热毛巾,毛巾都是洒过香水的,冒着腾腾热气,请首长们揩脸。刘达一把抓过毛巾,将脸上上下下重揩了一遍,朝碟子上一摔。工作人员接着送上茶和水果。再接着,司令部管理局副局长在一位处长陪同下也走了出来,副局长陪刘达略聊几句,便请他们到内厅洗澡休息。处长报告说,健身房里的电动按摩椅已经开上了,请两位首长躺上去放松放松。那套装备是从日本进口的,首长你还没试过呐,也该了解一下它的功能状况副局长与处长看上去都很质朴,很小心,言语中也没有一点逢迎的气息。他俩虽然管刘达和许老都叫首长,但精神头显然全搁在刘达身上,不看许淼焱。刘达吃了一只香蕉,小啜了几口茶,看下表道:“来不及了,还有个会。老许,得罪喽。”他这话有两个意思:一是我今天把你赢了;二是我不能陪你了。他从处长手里接过军装,准备告辞。

    许淼焱惬意道:“我说老刘哇,迟退不如早退。退下来了才算解放自己。呃?”

    副局长和处长闻言色变,紧张地看刘达。而兰柏艾简直是要吃了许淼焱似的瞪着他。

    刘达说:“你是福将啊,我没福气。”摆摆手走了。副局长和处长送出一程。

    兰柏艾训许淼焱:“你又惹祸,那话能随便说吗?”

    “哪里哪里。有时候哇,人也得小小锋芒一下,别叫人看扁了。军区那么多领导,谁敢像我这样跟老刘随便说话?”许淼焱慢慢剥一只香蕉。

    这倒也是,当着机关干部面开刘达一个玩笑,反而会让机关干部敬畏自己哩。

    兰柏艾看着刘亦冰挽着刘达走远,细细笑道:“在机关大院里,还这么搂着走路,跟搂小老婆似的。嘻嘻嘻,也不怕招人骂。”

    许淼焱叹道:“柏艾,你说话也太恶心了!唉,女人哟”

    刘亦冰随父亲一同走,警卫员远远地跟在他们后头。待走入一条花径,刘亦冰尖声叫骂:“臭娘们演什么戏,你怎么不把她手打掉!这家人玩弄感情就跟玩弄那条小手绢一样。”

    刘达对女儿的失态一愣,白了她一眼。稍顷,沉声道:“那婆姨一声喊,许福将就开始让我赢球了,真讨嫌!说实话,这场球我输给他的。但是他们弄得我比输还气人。”

    “我也看出来了。”

    “兰柏艾她跟你讲什么?”

    “讲一个35岁的单身中校除此以外,她还能讲什么呢。”

    “讨嫌。这等关心,唔,我看是嫁祸于人。”

    刘亦冰不禁笑了。父亲话里包含的尖锐深刻含义她完全明白,兰柏艾无非想表示一种胸怀:是你家冰儿把我们家尔强甩了,而我们许家一直待冰儿亲人似的。你们冰儿看不上我们家,我们再给她找其他人家。只因她嫁过我们一回,我们对她一辈子就有责任,我们不在意她对我们做过些什么,我们只管盼望大家都好我们这胸怀也许你刘家不认账,但是外界哪?大院哪?天下那么多双眼睛!你刘家不能一手遮天吧。

    刘亦冰把肩上的球拍套取下来,拎手里,语气不祥地:“爸,你真要他的东西?”

    刘达停步,看着女儿面容:“你替我把它砸了吧。”

    “不!人家是给你的,我不砸。”刘亦冰将球拍递给父亲。

    刘达接过来,朝石阶上猛扣下去,嘣地,威尔逊跳起老高,竟不碎裂,果然是名牌。刘达被激怒了,挥臂又一记重扣,仍不碎裂。他长叹一声,将拍子扔地上,扭头望警卫员。小战士见状已经跑来,刘达示意地上的拍子:“砸了!”转身离去。面色冷漠如灰。

    刘亦冰与父亲并肩,把手臂慢慢插入父亲臂弯,紧紧搂住,偎着他走。刘达说:“还好我没有当着许福将面砸,要不然,一下两下砸不碎,人丢大啦。”

    “当时他送你时,你就想砸吗?”

    “有一点那意思,但控制住了。”

    身后传来迸裂声,两人回头看:警卫员果然身强力壮,几下已将网球拍砸碎,威尔逊从皮套里刺穿出来,残骸落得满地都是。警卫员蹲地上,将碎片一块块拾起来,地面上一点痕迹不留。并将皮套和碎片,统统扔进垃圾箱里去了。警卫员做这些事时,始终不问为什么。

    刘亦冰怜爱地:“这孩子心真细。”

    刘达噗地笑了:“瞧你那口气,你比他大多少?哎,你看他办事像谁?”

    “像谁?”

    “像季墨阳。”

    刘亦冰心头突突乱动,登时不语。只听父亲仍在说:“墨阳当年也跟过我几个月,后来老政委看上他,我就把墨阳让给他当警卫了”

    刘亦冰打断他:“爸,当年你们冲下金鞍镇时,是谁把许淼焱自杀的枪夺下来的?是你,还是老政委?”

    刘达怔片刻,谨慎地:“你干吗问这些?”

    “没什么,我只是瞎想,当年要是你们不夺他枪,天下不就没这家人了吗。”

    “哈哈哈冰儿,真没想到,你对许家这么恨。”刘达担心地看她。

    “不错。我恨!”刘亦冰直认了。同时心想,谁叫你提到墨阳了呢?

    父女俩沉默地走着。过一会,刘亦冰咦了一声:“爸,你还没告诉我呢,到底是谁救了姓许的命?”此时,她已是用十分认真的口气说话了。

    刘达沉吟道:“不是我,也不是老政委。”

    “那么是谁?”

    “真实情况是,我们冲进去时,许淼焱已经换上了伙夫的衣服,蹲地草窝里。我过去,命令他站起来,他抖索着站起来了。我命令他把手放头上,到外头集中。他磨蹭半天手才离开裤腰,哗拉一下子,金条全从裤腿里掉出来,一直掉到脚背上。他吓软了,我这才知道他是个官,不是伙夫。乖乖,我从来没见过金子,一块足有麻将牌那么大,真沉!裤裆里怎能挂得住呢?原来他是想带着金银逃跑啊!”

    刘亦冰开始吃惊,后来几乎笑岔了气。跺足道:“那么,那些传说故事,自杀不成,叫我们战士开枪杀他,不死则无颜见蒋夫人等等,都是胡编的!?”

    刘达笑道:“你们只知道流言可畏,哪里还知道流言也可喜呐!那些话,当然是编的,原本连影都没有的事。不过,我相信它不是许淼焱自己编的,我还健在嘛,他不至于那么愚蠢。大概,是一些不了解历史的后生们以讹传讹,越说越圆了。许淼焱肯定也听到过这些传言,他所做的,只是不辟谣罢了。这种谣传,对他有益无害,多多益善嘛。还有一点我们也要注意:就是这流言诞生的时机问题。也就是前几年吧,一股风吹来,浙江溪口给蒋母修坟啦,国民党故旧返乡省亲啦,第三次国共合作啦差不多也就在这时候,许淼焱得时势捧场,一下子香起来了。40年前裹金条要跑的人,成了一条企图杀身成仁的好汉。所以呵,任何事都是有利有弊。对于许淼焱,我只有两个字的评价:福将!”

    刘亦冰沉思不语,真没想到历史这样有趣。她也没有想到,父亲能从一片流言中思考出那么多东西,而且从来不说。即使对许淼焱那样令人不堪的老底,父亲也像遗忘似的保持平静,听任许淼焱从中收益。她对父亲更敬重了。

    刘达道:“冰儿,我跟你说了这些事之后,你对许家还有那么多恨吗?”

    刘亦冰升出一股寒意,爸可真厉害!她敛然道:“现在没有了”

    “绝对不要外传!”

    “放心吧,爸!下次和他家人在一块时,我就轻松多了,我会微笑着跟他们说话,从容地和许家交往。真的。”现在,她深深地得知:他们曾经多么丑陋,而自己比他们干净得多了勇敢得多了,这使她立刻心平气和。她搂紧父亲胳膊,嗅着父亲身上的特有气息,很舒服。“爸,许淼焱有一句话我还是蛮同意的。你退下来吧。”

    “你又听到什么了?”

    “有人说,你要调中央军委工作。又有人说,你要到总参当总长。说得可细了,连中央什么时候定的,几月几号开的会,副总长是哪几个,从人头到位置,他们都知道。我听了,有点怕。”

    “呃,怕什么?”

    “流言太多,总不是好事。”

    “我们冰儿成熟了!”刘达满意地说。

    “爸,退吧。年纪也到了,当官当到你这个程度,应当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只知道一点,那些流言都是莫须有。我和你妈结婚前,就有人说我攻城时被打死了,部队都给我开了追悼会,没想到我又回来了。再早一次,在江北苏区,有人说我叛党,项英差点把我给毙了。哈哈哈,我命大,既没死在敌人手里,也没死在自己人手里,很不容易哎。现在的官啊命啊,看开些说,我都是赚来的。”

    刘亦冰动情地:“爸,你死以后,别进八宝山,咱们不跟他们挤。我要留着你的骨灰盒,一辈子和你在一起。除非”她停片刻,心里刀割似的闪过季墨阳“除非我死在你前头。”

    刘达无言,女儿的话使他异常感动。同时,也使他异常担心:她为何说得如此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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