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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地方?”

    继母挣扎着拗起身子“救我,宇宙,救我,别把我丢在这里。”

    她紧紧掐住宇宙的手。

    宇宙知道她必须作出抉择:要不把继母抛下,她一样会得到医疗,该痊愈的话,照样安然出院,宇宙大可一走了之。

    天下那么大,物质如此丰富,一定可以养活一个年轻女子,慢慢一步步走这条人生路。

    宇宙已经转过身子。

    她看到邻床一个中年妇女,呢喃呻吟:“水,给我水。”

    可是没有人理会她。

    宇宙在该刹那决定了自身的命运,她轻轻对郭律师说:“我们马上转到私家医院合适的病房。”

    冰律师马上出去打电话。

    继母落下泪来“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

    宇宙蹲下,握紧继母的手。

    冰律师回来说:“我们可以走了。”

    必宏子一直陪着她们。

    事情办妥之后,晨曦已经来临,天边露出曙光。

    冰律师却无倦容,她微笑说:“我有个小同学,叫做谭曦,罚抄名字时,写得手软。”

    必宏子说:“我们去吃早餐吧。”

    宇宙低声说:“我吃不下。”

    “总得用一点。”

    大酒店咖啡座里还有穿着晚礼服的客人,一宵未寐,玩了整夜,意犹未足。

    宇宙喝了杯热可可,略为镇定。

    冰律师说:“宏子,我带宇宙回家休息。”

    他们分手。

    冰宅与主人一般文雅舒服,客房也连着小小会客室与卫生间。

    宇宙抬起头看雪白天花板,不漏水,真好。

    “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好了。”

    宇宙转过身子“我该怎么办?”

    “先治愈继母再说。”

    冰律师有智慧,先把身边最急的事办妥,才思虑个人前途:房租都交不出来,还担心国家民族?

    “你先躺一下,我们才去看朱女士。”

    冰律师永不言倦,与她管家商议琐事。

    寝室里有一大盆姜兰,散发幽香,宇宙累极入睡。

    她走进熟悉的大学宿舍。

    “爸爸,爸爸。”

    案亲背着光坐在书房里,书桌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天文仪,强光使宇宙睁不开双眼。

    “爸爸。”宇宙走近。

    他仍然没有转过身子,正伏案不知写些什么。

    “爸,现在由我照顾你们。”

    “醒醒,宇宙,淋个浴,我们去看朱女士,一个小时后做手术。”

    宇宙转醒。

    这次,病房像酒店套房,私人看护端庄漂亮,殷勤服务,继母看见宇宙,露出笑容。

    她低声说:“关宏子来过,刚刚回公司去了。”

    宇宙点头“一切还好吧?”

    “我心定了许多,医生说手术很安全,他已做过数百次,叫我放心。”

    宇宙握住她的手。

    这时郭律师取出一件桃红色凯斯咪大披肩,搭在病人肩上,朱女士感激落泪。

    医生进来问:“准备好了没有?”

    宇宙吁出一口气。

    继母轻轻说:“宇宙,这次是你救了我,不枉我疼爱你二十年。”

    继母被推进手术室。

    有人送大蓬粉红色的牡丹与玫瑰花来。

    宇宙诧异:“我们并没有朋友。”

    冰律师答得好有趣:“现在有了。”

    宇宙苦笑。

    陆续还有名贵花卉登场:紫罗兰、勿忘我、粉百合、绿海棠

    病房变得像花店一般优雅。

    冰律师打开盒子,取出簇新碎花睡衣。

    “病人也是人,更需要呵护打扮。”

    还有一双缎拖鞋。

    宇宙在一旁点头,心里感激。

    这时佣人送杂志书报上来。

    冰律师吩咐她几句,不久她捧进饮料点心。

    她们等医生消息。

    不久看护报告:“手术进行顺利,朱女士可望百份百痊愈。”

    宇宙一听放下心来,忽觉肚饿,打开食物盒子,只见是新鲜粥面,她吃了许多。

    天色又暗下来,日出日落,不因人的际遇改变,宇宙长叹一声,在沙发上盹着。

    接着,苏群英也来看她。

    “宇宙,你可愿继续做丹桂路的装修?一个人没有工作,会无聊兼闲得慌。”

    宇宙点点头。

    陈应生也会来看她吗,宇宙忽然想起她并非病人,不禁汗颜。

    朱女士自手术室出来。

    大修理之后,她面如金纸,脸上肌肉塌陷,看上去似老妇,看护小心照顾,在耳畔唤她名字。

    朱女士睁开双眼,看了看四周,满意安心点头。医生说:“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宇宙说:“我返家取些衣物。”

    回到陋室,倒在小床上,宇宙浑身酸痛,她呻吟说:“我情愿一眠不起。”

    但是她肯定张宇宙会得转醒。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许多债待还。

    这一觉睡到深夜。

    电话不听来催,宇宙机构的职员仿佛二十四小时工作。

    这次,她听到想听的声音。

    “宇宙,我是陈应生,明早到郭宅接你看房子。”

    宇宙渴望见到他“几点钟?”

    “七时正,不准迟到。”

    “什么房子?”

    “新居呀,看到你便知道,我还有事,明天才讲。”

    宇宙惊醒,原来是个梦。

    宇宙羞愧,什么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做绮梦,可耻。

    电话铃不住响。

    是郭律师找她“我在你楼下,方便上来吗?”

    她一见到室内情况,轻叫起来:“天,这是一层危楼。”

    冰律师不算夸张。

    宇宙苦笑着收拾衣物。

    杂物多,正经用得着的东西少,行李箧也破旧得连拉链都拉不上。

    冰律师说:“这些我那边都有,你不用带了。”

    宇宙干脆把烂箱子用力摔到一角。

    再见了,吱吱作响的地板,撬起的墙砖,漏水天花板,扭不紧的水龙头,还有,会得冒火的插扑。

    “明早苏小姐带你去看新居。”

    “什么新居?”

    “苏小姐会同你说。”

    宇宙感觉是有一只大手掌在身后推她,另一只大手拉住她,她就这样半推半就上了路。

    避家准备好点心等她们。

    冰律师脱下鞋子,喝一口茶,忽然不再说话。

    一看,原来已经睡着。

    避家像是司空见惯取一条披肩出来,轻轻盖在她身上,向宇宙笑笑退下。

    宇宙回到客房,盘算着以后的生活,不久便愁困交逼,累得抬不起头来,倒在床上。

    第二天女佣人敲门进来说:“张小姐,苏小姐来了。”

    宇宙连忙梳洗更衣。

    她看见苏群英坐书房读早报。

    一见宇宙,她说:“我们出去吧。”

    “郭律师呢?”

    “轮到她休息八小时。”

    宇宙骇笑,她们的工作真不容易。

    在车上,苏群英说:“这次,我们到银桂路去。”

    呵,宇宙静静听着。

    “丹桂、银桂与金桂是三条私家路,物业属于宇宙机构与其他公司合资发展项目,你见过丹桂路高层单位,银桂路是独立屋,你也会喜欢。”

    宇宙很坦白:“我刚出来社会工作,连电费都付不起。”

    苏小姐想一想:“那么,只好一辈子提关宏子挽公事包了。”

    宇宙低下头不出声。

    “你继母出院要找个地方休养,病人不能委屈。”

    宇宙不出声。

    “银桂路空气极佳。”

    一进门,宇宙看到她想见的人,那正是陈应生,宇宙忽然脸红。

    他正吩咐工人摆好家具杂物。

    外套搭在椅背上,仍然穿着薄棉衬衫,这次,是极淡的蛋青色,骤眼看,又易误会是白色。

    看到女士们进来,他笑着迎上。

    “我已尽力,希望你喜欢。”

    苏群英看了看“很好,不过暂时居住,丹桂路那边装修好了,才是永久家居。”

    宇宙一怔,假装听不懂,看到陈应生,她心中高兴,苦中作乐。

    天色阴暗,又开始下雨,可是不用再怕,室内灯光明亮,光线充足。

    宇宙轻轻在簇新沙发上坐下。

    “到楼上来看看睡房。”

    浴室连牙膏牙刷都准备妥当,好不周到。

    一转身不见了苏群英,宇宙出去找她,看到她站在一角拉着陈应生的手,放在脸颊边,意态缠绵。

    原来他们是情侣,宇宙偷窥到这个秘密,心跳不已。

    这时,苏群英的手提电话响起,她听了一下,扬声:“宇宙,关先生请你到医院去。”

    宇宙连忙奔下楼。

    必宏子与主治医生正在等她。

    医生脸色沉重“宇宙,你请坐。”

    宇宙轻轻说:“你说过她会百份百痊愈。”

    “我们发现心脏以外的问题,宇宙,听说你与朱女士并无血缘关系?”

    “她是我继母。”

    “宇宙,朱女士末期乳癌扩散已至肺及肝脏,我们决定不予切除,待她回家休养。”

    宇宙抬起头来。

    “这一段日子,请让她尽量愉快顺心度过。”

    宇宙张大嘴,又合拢,终于听见自己小小声音:“还有多少日子?”

    “六个月左右,或者久一些。”

    “她本人知道没有?”

    “我刚告诉她,她反应良好,略为哭泣。”

    “我去看她。”

    宇宙站起来想往门口走去,忽然脚软,跌倒地上。

    必宏子不顾一切扑过来扶起她,没想到他力气颇大,一下便拉起宇宙。

    宇宙定定神,感激地看向他。

    必宏子朝她点点头,他一直没有说话。

    宇宙用手掩住脸,她思潮乱成一片,忽然想起苏群英与陈应生真是一对,两人都是专业人士,外型也搭配,又想到继母就快可以与父亲在另一处相聚,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宇宙低声喊一声哎呀。

    看护轻轻说:“张小姐,我给你服葯。”

    见到继母,她俩紧紧拥抱。

    继母相当平静“你并非我亲生,不虞得到不良遗传。”

    宇宙无言。

    “医生说我过几天可以出院返家,我有地方可以去吗?”

    宇宙点头“都准备好了。”

    朱女士安乐地吁出一口气。

    这时,郭律师赶到与他们汇合。

    必宏子说:“我需到上海开会,宇宙你有事,同郭律师说。”

    司机上来催他。

    他转身离去。

    朱女士忽然对女儿说:“我想吃栗子蛋糕。”

    冰律师马上说:“我着人去买。”

    看护说:“那个怪油腻。”

    宇宙答:“买一大个,大家吃,红茶冲浓些,没问题。”

    真的,害怕什么呢。

    待朱女士吃完点心休息,宇宙才离开医院。

    冰律师拍拍她的肩膀,叫她振作。

    宇宙忽然问些不相干的事:“苏小姐的男朋友是陈应生吧。”

    “苏小姐仿佛大几岁。”

    “好像是。”

    “他俩十分相配。”

    “同事们也认为如此。”

    宇宙亦无言语。

    “宇宙,你累了。”

    “不,我完全睡不着,想做事。”

    “那么,你到丹桂路换上工作服做髹漆吧。”

    宇宙苦笑。

    冰美贞忽然说:“宇宙,你那么年轻,你一定记得曾经快乐的日子。”

    宇宙抬起头,不禁惘然,她只记得自小到大,她都忧心忡忡。

    冰律师提醒她:“第一次约会,毕业那天,找到工作,穿上新衣”

    宇宙不语。

    “我的意思是,将来你还会有许多快乐的日子。”

    宇宙感动说:“你也是,郭律师。”

    宇宙跑到丹桂路去做髹漆,换上工作服,包好头发,听大师傅指挥。

    全屋漆一个乳白色,像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毋需浓妆。

    新间隔已经做好,宽大睡房看出去是蔚蓝色大海,注释良辰美景。

    宇宙深深吸一口气。

    忽然听见有人说:“是这里了,开门。”

    宇宙转过头去,,只见闸外站着一男一女,要求入屋。

    负责人过去问:“你们是谁?”

    “开门。”

    “私人地方,谢绝参观。”

    “我是关家三小姐。”

    宇宙放下漆扫,三小姐,她认得她的声音,那日在宇宙的办公室,她大声讨钱,是,正是这把声音。

    “三小姐,你好,地方正在装修,杂乱一片,不好坐,你请改天再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源。”

    “你是工头可是,不干你事,开门。”

    堡头十分精灵,也很有承担,他决定独力处理此事。

    他走过去,连木门都掩上,接着,打了通电话。

    三小姐在门外叫嚣。

    宇宙不出声,开头,她以为关丽子是被掌权大哥欺侮的弱者,现在看情形,丽子十分鲁莽,仿佛无甚智慧主见。

    不到一刻,管理员上楼来请她走。

    必丽子声音更加响亮。

    稍后,警察也来了。

    必丽子口口声声说这单位是她的家。

    这时,工头忍不住同警方说:“这位张小姐才是单位女主人。”

    众人都静了下来,看着张宇宙。

    宇宙大吃一惊,摇着手:“不,我只是设计师。”

    必丽子踏前一步,伸手来抓宇宙,厉声问:“你是谁,鹊巢鸠占。”

    警察隔开她的手。

    幸亏这个时候。郭美贞匆匆赶到。

    “小丽,是你,怎么劳动这许多人,连警方都惊动了,有事你对我说,我们吃茶去。”

    必丽子知道这次讨不到便宜,大力伸脚朝一只油漆筒踢去出气,油漆四溅,她自己则差些滑倒,幸好被律师扶住。

    她被郭美贞拉走。

    同她一起来的年轻男子跟着她身后,这是她的男伴吧,高且瘦,一头油发,衣着时髦名贵,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张宇宙。

    他搭讪说:“我也是个设计师。”

    不知怎地,宇宙浑身寒毛竖起,她不想被他点相,连忙地头。

    幸亏关丽子呼喝他:“杰,我们走。”

    他这才勉强跟在女伴身后离去。

    宇宙蹲到一角喘气,一额冷汗。

    有人轻轻说:“我来迟了,冲过两盏红灯,八十公里时速上山,还是叫你受惊。”

    宇宙抬起头,看到陈应生的笑脸。

    “没事了吧?”

    宇宙摇摇头。

    “昨天有两家邻居投诉我们嘈吵,我叫人送了水果松饼过去安抚他们,这间屋子很旺。”

    他轻轻拉她起来。

    今日,他穿着一件淡黄衬衫,那一抹颜色,也淡得不能再淡,几乎看不出来。

    只见他走到工头处,吩咐几句,又指点几下,转头同宇宙说:“下衷粕以搬家具进来。”

    仿佛她真是屋子女主人。

    呵世上再也没有更荒谬的事。

    “我陪你喝咖啡。”

    陈应生这样告诉她:“路名开会研究过多次才决定,丹桂是红色桂花,关先生特地派人到内地运了这罕见品种到园子种植,据说秋季开花,幽香扑鼻。”

    宇宙小心聆听。

    “客人对这个与贵同音的桂字十分欣赏。”

    “金桂是黄色?”

    “我们吃的桂花汤丸,就是那种花渍。”

    宇宙微笑。

    “地盘工作不安全,你若怕闲着,可到办公室。”

    “我又没有职位。”

    陈应生纳罕“你的办公室就在关先生旁边,你是宇宙的设计顾问,卡片已经印好,人事部有记录。”

    宇宙掩住了嘴。

    “关先生吩咐我与苏群英协助你工作,以后我们是三人组。”

    宇宙忍不住笑出来。

    都安排好了,她张宇宙也像是工程中一个程序。丝毫不差成为宇宙机构一份子。

    “群英与我都觉得你明敏过人。”

    “苏小姐是你的”

    “上司。”他答得很爽快。“我三年前进宇宙做她的见习生,她也是我大学里的老师。”

    可是,宇宙知道他俩关系不只那样。

    这时,郭律师到了,叫杯柠檬冰茶,一口气喝光。

    她说:“谢谢你应生。”

    陈应生回公司去。

    冰美贞说:“丽子越闹越大。”

    宇宙不出声。

    “每日到会计部支取一万,仍不够用。”

    宇宙忽然说:“有人帮着她花呢。”

    “连你都看得见,这时我才知道,宏子如此决绝的道理。”

    宇宙不便再发表意见。

    “你们快结婚了吧。”

    宇宙睁大双眼,谁与谁快结婚?

    冰美贞笑“宏子做事,一是一,二是二,已叫铁芬尼送来珠宝样子,全新镶制,绝非拍卖行陈年旧货。”

    宇宙轻轻问:“新娘是谁?”

    冰律师一怔,随即说:“宇宙你也真爱开玩笑,到底年轻,一点也不紧张。”

    宇宙却说:“关先生从来没向我提过这件事,我想大家都误会了。”

    冰美贞唯唯诺诺“是该待他先宣布。”

    回到新家,宇宙看到一大叠新娘杂志。

    她勺了一碗冰淇淋,边吃边翻阅:新居、家具、瓷器、喜筵、蜜月由谁支付这笔巨款?

    西方传统全部开销由女方家长负担,华人则由男方背起,倘若双方都缺乏能力,一切从简,婚礼不是婚姻,与幸福无关,婚礼杂志当然宣扬铺张。

    有电话找宇宙,是庄家欣的声音。

    “宇宙,你将嫁关宏子,这是我的功劳,你拿什么奖我?哈哈哈哈哈。”

    呵家欣她的老朋友“家欣,好吗?”

    “别说我那笔,宇宙,原来你有智慧,对方有条件即可,何必双眼星星月亮那样谈恋爱。”

    “家欣,什么事?”

    “我们分居了,婚礼之后,低潮顿现,无所事事,无话可说,只得分手。”

    宇宙提醒她:“生儿育女呀。”

    她俩互相揶揄,是宇宙先觉惭愧,讲出真话:“关先生与我是宾主关系,你误会了。”

    “你住在他家里。”

    “我住在宇宙机构的员工宿舍。”

    “你真幸运。”

    “家欣,你也是呀,婚姻成功与否,始终是庄家掌上明珠,回到父母家,什么风雨都不怕。”

    家欣一想,果然如此,不禁笑起来“宇宙,出来喝茶。”

    “家欣,我继母住院,这几日我会比较忙,我们再联络如何?”

    庄家欣说:“呵,原来如此。”

    她识趣地挂上电话。

    宇宙沉默,那样盛大的婚礼,她清晰记得新娘那顶钻冠,以及伴娘一式淡蓝色长缎裙,原来只玩了一天。

    才说婚礼不是婚姻,又一次获得证实。

    家欣这个角色,也该在张宇宙生活中淡出,谁会把一个不识相的朋友留在身边,时时提醒着:“看你多幸运,邂逅有条件的异性,从此生活无忧。”

    是疏远的时候了。

    庄家欣,有运无脑。

    宇宙去探访继母。

    她正在吃燕窝粥,伸手招宇宙“过来,你也吃一点。”

    她气色出奇地好,搭着粉红披肩,伴着鲜花,像在度假,叫宇宙心安。

    “明后日可出院,两名私家看护随我回家照顾,医生说搓牌看电视全不是问题。”

    宇宙点点头。

    “医生又说,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尽量使自己开心。”

    宇宙握住她的手。

    “宇宙,真没想到我们竟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日子。”

    宇宙回答:“由你把我带大。”

    “我没有福气,否则你与宏子结了婚,我党可以享福。”

    “我与宏子,从来没有谈过婚事。”

    “他与我提过多次。”

    宇宙看着继母,与她开最后一次玩笑:“你俩几时订婚?”

    朱女士叹口气“我年轻之际,也是个标致的女孩,却从来没遇见过关宏子那样出色男子。”

    宇宙不出声,过一会说:“你安心休养。”

    “我希望看到你结婚。”

    宇宙笑:“我也希望看到自己结婚。”

    “宇宙,给我一个明确答案。”

    “等人家向我开口再说吧。”

    宇宙与医生谈了几句,完全没提到账单问题,双方都知道该由什么人结算,宇宙黯然,有人会觉得名正言顺,她却不习惯。

    不过,宇宙却不担心,慢慢,自尊会不知不觉地消失,面皮日厚,一切视作平常。

    司机站在她身边“张小姐可有吩咐?”

    “我自己有车。”

    “关先生说,张小姐车子左边大灯已经损坏,左边车门撞凹,不甚安全,叫我接送。”

    他怎么知道?真多事。

    司机说下去:“要不,用公司新车亦可。”

    宇宙不想与司机分辨,只得应着再说,司机把新车锁匙送上,宇宙放进手袋,接着与司机商量病人出院事宜:“清晨交通比较顺畅,车子慢驶”渐渐也忘记那不是她的车,不是她的司机。

    那晚郭律师陪她吃饭,把苏群英也拉来。

    她们都喜欢喝一点酒松弛神经。

    饭后各自回家。

    两人并没有叫张宇宙签署什么文件,那即是说,关宏子并无奉献任何有实质的资产。

    一切都是借用,随时收回,他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克扣到兄妹反目,可见他性格一斑。

    宇宙心中澄明。

    回到家中停车场。宇宙心血来潮,取出新车匙一按,只见不远之处一辆车子的前灯燃着。

    她走近一看,是最新型号的麦塞底斯跑车,这种车子受每个人欢迎,即使不是钟爱牌子,也不会讨厌,最稳当不过。

    宇宙吁出一口气。

    她站在停车场,抬头看向星空。

    庄家欣揶揄她呢:何必一眼星光凝望爱情,把条件提到不可思议之高处。

    宇宙低下头。

    这时,身后有人轻轻问:“是你宇宙?”

    宇宙转过身去,不由自主欢欣地笑起来“是你。”

    站在她身后的是陈应生。

    “我听说你也搬进金桂路。”

    宇宙扬起一条眉。

    陈应生说:“我住八座,你呢?”

    原来他们是邻居“十八。”

    “那多好,我是问公司租住,员工八折。”

    宇宙笑着点头。

    “一个人站这里,当心着凉。”

    宇宙问:“群英姐呢?”

    陈应生笑“我们各归各住。”

    宇宙尴尬“当然,当然。”

    “可要到八号参观?”

    夜深无人,宇宙居然大胆点头“你会做咖啡?”

    “一流。”

    他开门让客人进屋,宇宙一眼看便知是建筑师本人设计,家具简单名贵,五十年代包浩斯不朽设计,还未算是古董,已有风格。

    她坐在巧克力色皮沙发上。

    “群英姐家沙发什么颜色?”

    “她住在银桂路,你可以去参观,她有一张旧玫瑰红丝绒沙发,你会喜欢。”

    宇宙点头,他俩真是出色一对,各不依附,很难住在一起。

    陈应生斟出牛奶咖啡,香滑可口。

    宇宙说:“我钦佩你们。”

    他坐下说:“你还年轻,看不清我们有多么市侩计较。”

    宇宙感喟:“你们有才华。”

    “老板最有本事。”

    今日,他穿着纯白衬衫,抑或,带一点点紫色。

    宇宙大胆问:“可以参观你的衣橱?”

    “当然。”

    他带她进衣帽间,只见一列数十件白衬衫,在灯光照耀下,煞是好看。

    宇宙走近一步,发现棉丝衬衫一个式样一个尺寸一个牌子,雪白,并不带其他色素。

    宇宙呆住,她暮然发觉她的眼睛欺骗了她,明是雪白的衬衫,在她一厢情愿眼光下,竟是个幻彩世界。

    宇宙忽然害怕,她看向陈应生。

    他轻轻问:“你再想什么?”

    宇宙试探问:“你只穿白衬衫?”

    他笑“男人还能穿什么颜色衬衫?”

    宇宙说:“时间不早,我该走了。”她不知还看错了什么。

    “时间还早着呢,我与你开车到山顶吹风。”

    宇宙一直嫌生活闷,这是个好机会,她点点头。

    陈应生说:“我们各自驾车,比快上山。”

    这是个新鲜主意,宇宙忽然决定开那辆新车。

    她把车驶出来,陈应生一看,吹声口哨“不过,我未必会输。”

    这是做任何事都要争输赢的新生代,他俩上车,箭步上山。

    新车性能超卓,宇宙得心应手,她一时并不领先,只离陈应生车子后尾十多尺,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换句话说,她紧紧钉住他不放。

    终于,在抵达山顶停车场时,宇宙冒险过线超车,停在他的车子之前。

    宇宙出了一身汗,她伏在驾驶盘上,闭上眼睛,吁出一口气。

    用一个男人的车与另外一个男人比试这里边好似有一种罪恶,所以才给她这样大的快感吧。

    “你赢了。”

    宇宙下车来。

    陈应生问:“我该输什么给你?”

    “一时间想不起来,暂寄在你身上,将来偿还。”

    他看着她“你是关宏子的人,”她(原文)指指她额角“这里打着烙印。”

    宇宙不出声。

    他探头进车厢“新车味真好闻,这股皮香可维持半年,每次都叫车主愉快。”

    她仰起脸,小巧精致的面孔在惨淡橘黄的路灯下,仍然那样好看。

    陈应生握住她的手,轻轻说:“而我是苏群英的人。”

    他自车尾厢冰柜取出冰淇淋,半融,可是味道额外香甜。

    他俩并肩坐在地上,肩膀搭住肩膀只一点点,若即若离,宇宙极想拥抱他,但始终没有。

    她终于轻轻说:“走吧。”

    回到家,躺在床上,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她竟那样会控制自己。

    也许是他伤了她的自尊:他指着她额角说:这里有关宏子的烙印。

    她不过是关宏子牧场里的一只牛。

    他讲对了,不对,她自尊不会受损,只有说中了才会生气。

    天甫亮,宇宙去接继母出院。

    母女十分沉默,继母很争气,并没有诉苦、抱怨、哭泣,或是谈到生死问题,她把恐惧与绝望仅仅收起,态度勇敢平和。

    宇宙很佩服她。

    一走进新居,她哎呀一声:“这么好的地方,真是意外,宇宙,你太体贴我,这下我可好好休养了。”

    宇宙点点头。

    看护的休憩间就在主房旁边。

    “你的房间在什么地方?”

    宇宙轻轻说:“我另外有住处。”

    继母说:“那我不怕吵着你,我要找朋友打牌。”

    鲍寓里到处鲜花水果,气氛甚佳。

    一连几个下午,她都约朋友到家耍乐,护士定时替她注射,气喘时给她吸氧气,友人们居然笑:“我们也吸氧气维持青春”多人陪着取乐,悲伤减至最低。

    丹桂路也装修完毕,家具搬进去,还有许多余地。

    必宏子表示欣赏:“凡事留个余地最好不过,别以为是故作大方,待人宽厚,最终用得到这些转弯余地的,是我们自己。”

    他这种金科玉律,宇宙根本用不到。

    从此社会上明争暗斗,都与她无关,她只需与一个人处理好关系,已经足够。

    不过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只听得关宏子说:“宇宙,我与你继母商量过,或许,你愿意往美加升学,我让持北美建筑执照的苏群英替你盖一间屋子作为永久地址。”

    宇宙微笑。

    “目前很好,我满足现状,我打算陪伴继母,偕她走完这一段路。”

    “那么,让我们结婚吧。”

    宇宙很坦白:“我们还未认识对方。”

    没想到关宏子忽然伸出手来“张宇宙是吗,我叫关宏子。”

    宇宙笑着我住他的手摇一摇,他的手中等尺寸不大不小皮肤有点粗糙。

    这是完全不同的一双手,陈应生的手大而暖,握着有震撼感觉。

    可以与这双手的主人结婚吗,答案是肯定的不,宇宙叹口气,用手捧着头。

    “我做事太过仓猝,应给你们母女时间。”

    “不,你有你的立场。”

    “我俩为什么这样客气?”

    “因为相敬如宾无论如何是好事。”

    轮到关宏子笑。

    他轻轻说:“在康华尔见到你我就倾心。”

    宇宙惘然“那是什么时候?”

    必宏子不加思索答:“天时还有点冷,空气润湿,碧绿园子里,你穿着大缎裙与一个小男孩打乒乓球,他喊你歌诗慕。”

    她的裙子飞扬,她像是要乘风飞上天庭。

    必宏子觉得他看到了一个活的安琪儿。

    可是此时那天使无论如何找不到这段记忆,她苦苦思索“我有打乒乓?一个小男孩?”

    “歌诗慕是宇宙的意思。”

    “家父把这个名字给我是有点夸张。”

    “我希望可以认识他,可惜他已辞世。”

    宇宙唏嘘“我凄苦地怀念他。”

    “宇宙,让我照顾你。”

    “你对我们母女慷慨,我终身感激。”

    必宏子回答:“那是应该的,我尽我能力。”

    他的能力不很大,他不过是都会中一个中小型生意人,但是照顾一个弱女,已经绰绰有余。

    这时,秘书找他回公司开会,他匆匆离去。

    宇宙仍然记不起来,她根本不懂打乒乓,关宏子看到的人,可能不是她,那天,有好几个伴娘,打扮由新娘指定,完全一样。

    他也许看错人了。

    像张宇宙看错人家衬衫的颜色一样。

    其实是一式白,哪里有水彩颜色。

    她用手掩着脸。

    下午,助手找她:“关先生叫我陪张小姐置些日常用品。”

    宇宙说:“这些我自己会做。”

    助手赔笑“关先生是这样吩咐。”

    她也很难做,宇宙答:“我们出去逛逛吧。”

    助手松口气。

    那女孩年龄与宇宙相仿,十分精灵,带着宇宙往最名贵的服装店去。

    她对一件外套爱不释手,宇宙叫店员包起送给她,叫她惊喜。

    宇宙本人没有添置什么,她认为已经拥有足够衣物,这足够的感觉十分奇妙,因人而异,有人会买三百双鞋子仍觉不够。

    她们走累了去喝茶。

    宇宙轻轻问:“关宏子可是好老板?”

    因为礼物缘故,助手咳嗽一声“我是关先生助手的助手,我不大见得到他,他纵使有脾气,也是做大事的人,岂会与我们这些小朋友计较。”

    “你说得很好。”

    “宇宙机构组织精简严密,所以才过得了经济难关,在最艰难时刻,员工仍然准时收得酬劳,可见他是一个能干的老板。”

    宇宙不出声。

    “我们从没见过有女人上来找她(原文),呃,除非是他妹妹。”

    “关丽子。”

    “丽子本来很可爱天真,听说她男朋友指使控制她。”

    一件外套换到这许多资料,算是超值。

    在小助手眼神里,宇宙看到艳羡眼光,如果可以调转身份,她会把整家店买下来,然后,天天喝下午茶过日子。

    宇宙拎着糕点去探访继母。

    她在与朋友打牌,宇宙不想打搅,站在露台与看护说了几句。

    “葯物仿佛有效。”

    “给病人留一些尊严。”

    “医生几时来过?”

    “今晨与关先生一起来。”看护轻轻说“关先生真体贴,送上宝石首饰。”连看护都有点羡慕。

    宇宙一声不响,走进继母房间,看见化妆台上放着首饰盒子,她打开一看,只见五颜六色晶光乱闪,只觉恶俗,她关上盒子,放进手袋就走。

    她要拿去还给关宏子。

    有人在家门口等她。

    “张宇宙小姐。”那人踏前一步“对不起,打搅你,我是关宏子的兄弟量子。”

    宇宙十分意外“有什么事吗?”

    “我猜想宏子也许会听你的话,所以冒昧打搅。”

    “我们商量一下。”

    “丽子欠债,需要还钱,宏子一口拒绝。”

    宇宙很坦白“我手头并无现款。”

    “这我相信,来,请跟我来看看丽子近况。”

    宇宙驶出新车。

    “这是你的车子?”

    “不,这是宇宙机构的车子。”

    必量子上车叫她驶往一个中级住宅区。

    到达目的地,他匆匆带她乘搭电梯到某一个单位前按铃。

    没有人应门,关量子掏出锁匙开门。

    只见屋内四处一片凌乱,有人倒在桌底,关量子连忙过去扶起那人。

    “他来过了?你为何开门?”

    嘴角流血,眉青目肿的正是丽子。

    宇宙大惊“报警,关先生。”

    丽子挣扎一下“不,不。”

    必量子说:“丽子,不能再容忍他。”

    这时,宇宙发觉地板上有大量血液,浓稠腥臭。

    宇宙浑身寒毛竖起,颤抖着声音:“我马上叫救护车。”

    她又即时找郭律师。

    冰律师耐心听她慌忙说完因由:“宇宙,你做的很好,现在,马上离开现场,他们两人的事,与你无关,关宏子已对他们说得很清楚,他不会再拿钱出来。”

    “什么!”

    “宇宙,关家家事与你无关。”

    “见死不救?”

    “宇宙,我来接你。”

    宇宙动气摔下电话。

    救护车已经来到,把不住流血的丽子抬上担架。

    这时,丽子已经休克,宇宙只觉物伤同类,流下泪来。

    她一直问:“是谁下的毒手?”

    必量子答:“她的丈夫。”

    宇宙吓得浑身颤抖。

    “他发觉她手头无钱,先是诸多讽刺,然后动手,丽子说他扭着她的头发往镜子前推“看你这个丑八怪,没钱谁会娶你。””

    宇宙闭上眼睛。

    “丽子怀孕,走不动,宏子无论如何不愿松手相助,没想到今日那人竟踢她腰部。”

    宇宙只看见眼睛前金蝇飞舞。

    必量子怒说:“宇宙机构属于我们三兄妹,宏子并吞我们股份。”

    医生出来说:“亲属请过来说话。”

    必量子站起来:“我是她兄长。”

    医生说:“大人无恙,胎儿已失去。”

    必量子抹一抹额角大汗,吁出一口气。

    宇宙忽然说:“你在此等我,我出去一会。”

    宇宙打开珠宝盒子,看清印着的地址,驾车前往银行区。

    她走进店里,与经理说话。

    “退换现款?”

    “是,我不喜欢这款式。”

    “张小姐或许与关先生商量过再说。”

    宇宙微笑“我知道你们规矩,五折,我拿了现款走,你们又不吃亏,彼此都不犯法。”

    “我们怎向关先生交待?”

    “你们一定有办法。”

    经理其实惯于处理这类交易,马上写一张现金支票交张宇宙签收。

    宇宙站起来就走。

    回到医院,她把支票放进关量子手里。

    她无比忿慨,无论如何,关宏子不该把弟妹逼到这种地步。

    这时,郭律师找到她。

    “宇宙,关家的事你一无所知,切勿介入。”

    “我只知道丽子貌似丐妇,且几乎丧命。”

    “是因为关宏子的原故吗,关宏子三番四次警告她,那人只是为着她的钱,丽子不该误导对方,使那人以为她有无限量金矿。”

    “把丽子那份给她,从此撤手。”

    “你说得对,丽子那份,她早已得手。”

    宇宙大表讶异“你骗我,钱呢?”

    “三年花清。”

    “怎么可能?”

    冰律师忽然大笑“宇宙,短短数月,你可有计算过你的花费?”

    宇宙呆住,她语塞。

    “宇宙,跟我走,不是你的错,他们不该利用你。”

    冰律师把她自医院带走。

    宇宙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小丽满身鲜血。

    冰律师向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轻轻说:“看上去虽然恐怖。但丽子会得痊愈,她可以再此怀孕。”

    “没有女人应该得到那种待遇。”

    “丽子知道那人性格,婚前我们把他调查得十分清楚:他喜欢有钱的女人,他不务正业,他爱吃喝赌旅游华服快车,警方有他打女人纪录,后来事主撤销控诉。”

    宇宙不出声。

    “这些小丽全知道,她仍然一意孤行。”

    宇宙吁出一口气。

    “在这之前,他们兄妹同住,丽子朋友进出,家中时时有摆设失踪,一次,管家看到丽子的朋友两人合抬主人房中小型夹万出街,终于报警。”

    “为什么丽子朋友都不是好人?”

    “因为好青年忙学业做事业,哪里有空陪人瞎搞。”

    “到底是亲兄妹。”

    “我也这样劝过他,可是,他动了真气。”

    宇宙低下头。

    “我已经说太多,宇宙,你目前一切得来不易,你要珍惜。”

    冰律师的忠告已超过她工作范围。

    “宇宙,关量子这个人,请你与他保持距离。”

    “一个人与弟妹关系如此恶劣,值得检讨。”

    冰美贞不再说话。

    宇宙回到家,累极但心神不定。

    她走到露台上去,看到有人下车朝她招手,呵,那是陈应生,她连忙叫他上楼。

    宇宙马上去打开大门等他出现。

    他是她近日来唯一想见到的人。

    陈应生挽着食物篮子自楼梯跑上来。

    宇宙笑问:“为什么不乘电梯?”

    “练气。”

    他进屋子,到厨房放下食物马上把香槟瓶子放冰箱。

    他一边做青瓜三文治一边看着宇宙“可是闯祸了?”

    宇宙啼笑皆非。

    真没想到消息传得那么快。

    “你何必去理关家的事。”

    “把弟妹当贼的他,会对别人好吗?”

    “他对你极好。”

    “狰狞面目迟早会露出来。”

    陈应生站起来“群英不该派我来,我再逗留下去会有杀身之祸,我要走了。”

    宇宙睁大眼睛。

    他又坐下,原来只是开玩笑“宇宙,你们之间的事,旁人不便发表意见。”

    “我可把继母住院费与租金全还给他。”

    陈应生开了香槟瓶子,斟出淡淡玫瑰色汽酒,那浅红,在宇宙眼中,恰恰与他身上衬衣同色。

    宇宙多么想靠在他肩膀上哭,或是笑,叹息,感慨,什么都好,或是什么都不做,光是享受他的体温。

    他把酒递给她“为健康。”

    宇宙把酒一饮而尽。

    “应生,让我们逃到另一个地方去。”

    他轻轻问:“城市还是乡镇?”

    “乡下,一个像康华尔那样的地方,种葡萄或是熏衣草,写生,吟诗。”

    “宇宙,我没有钱。”

    “那么替人酿酒,挤牛奶,打工过日子。”

    陈应生笑吟:“二十多岁了,你还似个孩子。”

    “物质是一切吗?”

    “这是个哲学问题,抑或是社会问题?”

    “你愿意私奔或否?”

    陈应生点点头“撇下一切,两张火车票,去到永恒。”

    “对!”

    “衬衫脏了如何洗熨,人倦了到何处憩息?”

    “一定有办法。”

    “我与你在森林中像泰山那般搭一间树屋居住,子女像猿猴般长大,可是这样?”

    宇宙气结,落下泪来。

    陈应生轻轻把她拥在怀中。

    “如果你爱一个人,你不会有那么多顾虑。”

    他轻轻回答:“我一早已经越过界限,我根本不应独自来看你,群英知道会责怪我,不,谢谢天她不是一个善妒的女子,但是关老板知道了会有反应。”

    宇宙问他:“今天为什么来?”

    “与你说话,安慰你几句,听你声音,看你笑容。”

    “更多。”

    陈应生叹一口气“或许,吸引关宏子的,也是这不羁的脾气。”

    “我以为他喜欢漂亮面孔。”

    “都会中好看女子极多,都不甘寂寞,四处招摇,不,不,关宏子不是一个肤浅的人。”

    一杯汽酒给宇宙的兴奋已经消除。

    她走到角落,靠着墙站停,双手抱在胸前。

    陈应生知道约会结束,他取饼外套“再见,宇宙。”

    宇宙点头。

    “可以握手吗?”

    宇宙摇头。

    他叹息一声,开门离去。

    屋子里静得有回音。

    半真半假地,她恳求他带她走,他拒绝了她。

    他没有能力。

    他知道她更加没有能力。

    两个人走出去,未必没有前途,世界那样宽大美丽,但是他不愿从头开始。

    宇宙深深悲哀,这一时冲动更加显示她是多么想离开关家。

    有人按门铃,宇宙连忙把酒瓶及酒杯扔进垃圾桶。

    访客问:“刘玉玲小姐在家吗?”

    宇宙回答:“没有这个人。”

    你来早了,或来迟了,或是找错地方,时间与空间完全不对,错过一切。

    宇宙把厨房收拾干净,倒在床上,这下子,她睡着了。

    在深深的睡梦里,她看到陈应生坐在她身边,,火车格轰格轰开出去,经过原野,宇宙认得这是意大利的塔斯肯尼,他俩终于不顾一切走了出来。

    陈应生紧紧握住宇宙的手“关宏子开除了我,我得另外找工作”宇宙听见自己这样安慰他:“不要紧,世界那样大,我们另外找新职。”

    火车外风景飞逝,陈应生说:“关宏子封杀我,外边公司怀疑我人格及工作能力。”

    宇宙向他看去,发觉陈应生忽然一脸胡须渣,十分憔悴,他身上那招牌式光鲜漂亮衬衫已经肮脏团绉。

    他拿起一本杂志朝宇宙摔过去“都是因为你,累我走上绝境,本来,我有爱人,我有优差,现在我一无所有,我是一个乞丐,你得养活我。”

    宇宙大叫:“请你重新振作。”

    他怒目相视,眼睛喷出火来。

    这时,只听到火车轰轰声,宇宙像是置身冰窖,她大声叫喊。

    她自噩梦中惊醒。

    宇宙浑身冷汗,呵,这是一个本身会实现的预言。

    她看到他们将来,两人根本无能力灌溉那些微的爱意。

    宇宙喘息。

    她淋浴包衣去看继母。

    看护对她说:“嘘。”

    继母睡着了,侧着身,双眼半开半闭,嘴角有葯渣,面孔已露出骷髅的样子,伸在被褥处的手瘦得好像爪子,但是她神情愉快,像在做一个美梦。

    果然,她轻轻说起梦话来:“你慢走,等等我,等等我。”

    叫谁等她,是已经辞世的丈夫吗,继母还能叫他等她,来日轮到宇宙,不知叫谁。

    看来无论到何处,张宇宙都得一个人上路。

    她轻轻问看护:“情况如何?”

    “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明知故问,医生已经与她谈过多次。

    “她心情还好吗?”

    “她很开心,说一生最无忧无虑是这段日子,很喜欢吃关先生带来一种京都出产蜜饯蛋糕。”

    “他仍然每天来?”

    “关先生实在亲切。”

    就算是虚伪,能做到那样,已经很好。

    可惜他始终无法打动张宇宙。

    宇宙逗留到看护换更,朱女士有时醒来,说几句话,又陷入睡眠。

    宇宙刚想走,她睁开眼睛说话:“宇宙,明日测验公民;日耳曼大帝与欧洲封建制度。”

    宇宙连忙答:“是,是,都读得滚瓜烂熟。”

    “大宪法在何年何月签署?”

    没想到她到今日,还记得这个,可是当年她的确有努力帮助继女温习。

    宇宙鼻酸“你放心,我科科都拿一百分。”

    “我没把书读好”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宇宙握住她的手一会离去。

    司机缓缓跟上来“张小姐,郭律师找你呢。”

    宇宙只得上车。

    冰美贞在私人办公室见她,她笑笑说:“宇宙,有话同你说。”

    她把一只四方首饰盒子放在桃木办公桌上。

    宇宙认得盒子。

    冰律师说:“由我去把它赎回来。”

    “关宏子知道这件事吗?”

    冰美贞笑,她出示几份文件影印本“这张珠宝公司给你的现金支票,由你交给关量子。”

    一点不错。

    “本来,你以为关量子会交给病榻上的丽子。”

    宇宙点点头。

    “该张七十万现金支票却原封不动存入一个属于邓永红女子的户口。”

    宇宙张大了口。

    “邓永红,是关量子的现任妻子,宇宙,支票隔日被转到美国西岸三藩市另一个户口做一年定期存款,我们试图与关量子联络,不得要领。”

    宇宙张大嘴,又合拢。

    “宇宙,现在你明白,看人不能看表面,你中了江湖中最常见的金蝉脱壳计。”

    “丽子”

    “丽子仍然在医院里,不过你放心,明日关宏子会接她出院,我有负责刑事案的朋友郑重警告她丈夫:即时办理离婚手续,不过要他完全消失,自然要花一笔津贴,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宇宙的喉咙里像是塞进一团粗盐,苦不堪言。

    冰律师轻轻说:“这些人,真叫我们失望:永远在我们意料之中。”

    宇宙脸色苍白地低下头。

    “这不是你的错,你太勇于助人。”

    宇宙沉默。

    “至于关量子,他畏妻如虎,他甘心受她指示,他们都知道你手头总有点什么?”

    宇宙站起来。

    冰美贞说:“首饰你带回去吧。”

    宇宙厌恶地说:“我不要。”

    “你这种态度,笼统叫做反叛,其实,是不满现实,宇宙,你什么都有了,到底还想得到什么?”

    宇宙离开了郭氏办公室。

    她幼稚,无知,遭人利用,出了大丑。

    秘书在她身后追上来“张小姐,关先生想见你。”

    宇宙头也不回。

    忽然有人叫她:“歌诗慕。”

    口气有点像她父亲,宇宙不由得站停脚。

    “近来喝杯茶。”

    宇宙走进关宏子办公室。

    他会教训她的无知吗,才不,他有更重要的话说。

    “宇宙,”他轻轻咳嗽一声“我已征求你继母的意思,她完全同意将你的手交给我。”

    宇宙看着他“她已经半昏迷不清醒。”

    必宏子却不动气,他双目炯炯看着宇宙“那么,你自己的意思呢?”

    “不是今日,不是最近。”

    “我明白。”

    “待继母离开这世界后再说。”

    “她希望看到你的婚礼。”

    “她已连婚礼与葬礼都分不清楚。”

    “那么我俩先订婚。”

    宇宙觉得他咄咄相逼。

    “这是一份婚前契约,你先读一读。”

    他是放债人,的确应该如此小心。

    宇宙取起文件“我走了。”

    “宇宙。”

    “还有什么事?”

    “订婚戒指,本来属于家母所有,她终身戴着,从未除下。”

    他自衣襟内袋取出戒指,郑重递给宇宙。

    那是一只小小蓝宝石指环,两边衬玫瑰钻石,十分雅致,宇宙声音不由得放轻:“太名贵了,我情愿要一只现成的。”

    今日,无论关宏子说什么,她例必驳回,好挽回一些自尊。

    真好笑,她居然还有自尊。

    “明晚,我们有一个宴会,请你出席。”

    宇宙推无可推,只得点头。

    她终于可以回家休息。

    宇宙解开棕色信猓吹侥欠萜踉加腥嗾胖剑至肿茏芴蹩睿赡芑楹蠊孛派晕4罅x蓟岢陨瞎偎尽?

    她只觉猥琐,把整份文件丢进抽屉底。

    第二天一早,郭律师便来找她。

    “恭喜恭喜。”

    “不客气。”

    “读过合约没有?”她自公文袋中取出一份复印本“来,我与你逐条阅读,有什么不满,即时更改。”

    “这份合约,我不会读,也不会签署。”

    冰美贞一怔。

    “这是一宗买卖。”

    冰律师答:“凡事预先沟通了解,一定有好处。”

    “你身为律师,学问用在这类事上,不觉猥琐?”

    冰律师温和地答:“这类事在美加已成为重要的家庭事务科,因为美加有一条法律:无论结婚或同居三年以上,分手时双方财产均分,关宏子正是美籍,他不想你吃亏,你读过细则便知。”

    宇宙不出声。

    “宇宙,你到底年轻,尚未领会有言在先的好处。”

    司机敲门,捧进两只大盒子放下。

    “今晚公司庆祝五十周年,大家都出席。”

    冰律师打开盒子,里边是一件深蓝色纱衣,因为轻盈,颜色不显得沉重。

    “这是我帮你挑的,你看怎样?”

    “郭姐眼光最好,又有智慧。”

    冰美贞笑了,她进厨房做了咖啡,又切出蛋糕。

    “宇宙,来试试这熏衣草乳酪蛋糕,香得诱人。”

    “郭姐,告诉我,做一个独身女人,感觉如何?”

    冰美贞一怔,缓缓喝口咖啡。

    “午夜梦回,会否觉得凄茫,年老退休,失去事业,可会无措?我想知道,我也准备独身。”

    冰美贞咳嗽一声“我今年三十八岁,我还未放弃寻找伴侣。”

    “对不起,我以为你已决定独身。”

    “如今妇女生育年龄延长,可迟至四十余岁才做母亲。”

    “你不觉荒谬?”

    “宇宙,多一种选择绝对是好事,你思想为何如此迂腐?呵不,你是残酷,年轻人一直觉得人类近四十就该准备迎接死亡。”

    “假使必需一个人终老呢,会否像报上那些孤独老人,遗体发出异味,才由邻居报警?”

    冰美贞骇笑“你想得太多了。”

    “倘若继母没有我做伴,你说她会怎样?”

    “如此恐惧,你更加应该结婚生子,组织大家庭,子女围上来缠住,你连上卫生间工夫也无。”

    宇宙忽然说出心事:“我渴望恋爱,我盼望婚后十年,三个孩子后,看到他还会心跳,想偷偷吻他额角。”

    冰美贞意外,有片刻失神。

    “我不想婚后在早餐桌上相遇,互相说声早便摊开日报看头条,只会皱起眉头说:“以巴相争何时了””

    冰律师低下头叹口气。

    “这是奢望?”

    冰美贞抬头“追求不切实际的事,总会吃亏。”

    “这叫我想到一个人,丽子出院没有?”

    “她很好,大哥与医生都悉心照顾她。”

    冰美贞打开另一只盒子,宇宙看到的仍然是那条七彩宝石项链,它又回老家来了。

    宇宙不由得讪笑。

    冰律师打开婚姻契约第一页,轻轻读出:“我张宇宙,原嫁关宏子为妻,在本市合法公证注册,文件登记号码”

    宇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像那种无心向学的学生,在课堂精魂出窍,只管欣赏杂音:隔壁有少年练小提琴,明明在奏维和地的四季,忽然琴音一转,变成那著名的流行曲“你今晚是否寂寞”

    宇宙微笑。

    窗外树影婆娑,她凄苦地想,唯一的亲人病重,不久人世,将要离她而去,从此孑然一人,有一张婚姻契约,或许是好事。

    “结婚一至三年之后,若因事故由关宏子建议分手,本人可获得下列产业”

    宇宙把目光回收到书房里。

    她问律师:“与关宏子这样身份的人结过婚,以后在感情路上还有否机会?”

    律师说:“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宇宙精神涣散。

    “倘若两人之间育有子女,不论男女,每人均可获得监护权属二人所有。”

    宇宙点头“不论男女这四字很好。”

    律师看着她“你可打算签署?”

    “不是今天。”

    “宇宙,对方也不是会得无限期等待下去的人,你莫小觑他,据说行走江湖守则是切勿看地任何人。”

    “我明白。”

    “文件放在这里。”

    “知道了。”

    接着发型与化妆师上来替宇宙打扮,郭律师告辞。

    她像替顽童补习完毕,累得难以形容。

    宇宙的头发非常短,没有作为,化妆师努力替她化了一个极浓的妆。

    必宏子亲自来接她。

    看到打扮妥当的宇宙,他异常高兴地叫她:“歌诗慕。”

    她是他花园里的小仙子,永远有点瘦弱,小小腰身像是只得一握,精灵忧郁大眼睛带着不知名心事。

    他伸出手。

    宇宙把手臂圈住他的手臂,两人一起赴会。

    宴会厅里挤满员工与宾客,她看不到量子与丽子。

    宇宙在找一张面孔。

    她希望与陈应生共舞。

    可是找遍宴会厅,都不见那高大潇洒的身型。

    同时,宇宙也看不到苏群英。

    宇宙终于忍不住,问宴会厅处的接待员:“陈应生还没来?”

    接待员查看掌中电脑:“张小姐,陈先生昨日已起程往纽约去了。”

    宇宙意外:“他有公干?”

    “陈先生与苏小姐同行,他俩到纽约结婚,随后双双派驻波士顿工作,暂时不回来了。”

    宇宙站着不出声。

    连一个小小接待员都知道他们行踪,可见根本不是秘密,宇宙像是挨了一巴掌。

    每个人都知道,可是,没有人告诉她。

    这与张宇宙无关。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走回会场。

    二十多岁的人了。不能像个小孩子,发脾气把身上衣饰扯下,大哭大叫离去。

    她看到郭律师。

    她走近“郭姐,我有话说。”

    她顺手取饼一杯威士忌加冰,饮尽。

    冰美贞却说:“关宏子在那边找你,他要介绍你给亲友认识,这样吧,宴会结束我陪你谈到天亮。”

    “不,郭姐,现在。”她央求。

    冰美贞连忙把她拉到一边“什么事?”

    “陈应生与苏群英到纽约结婚?”

    冰律师愕然“他俩一早计划婚期,趁陈应生外调,在美国低调注册,诚属好事。”

    “他没有同我提及。”

    “同事众多,他们只在电讯上留了一则小小通告。”

    “我不久才见过他。”

    冰美贞看着宇宙。

    她看出一点端倪来。

    “应生与群英有十年关系,他们原是师生,后来又成为师徒,她这个上司一直照顾他这个见习生,两人感情基础牢不可破,也曾经有人以为可以当第三者,都枉作小人。”

    “谁调走陈应生?”

    “当然是老板。”

    “你指关宏子。”

    这时秘书过来请人,郭美贞没等她开口就摆摆手,她只得微笑退后。

    冰律师对宇宙说:“你不认识陈应生,你也不认识苏群英,我想你误会了。”

    “他故意调走陈应生。”

    “公司里每个调动都经过深思熟虑,你不过见过陈某数次,他的确很讨人欢快,很容易引起少女遐想,但是,从头到尾,他与群英是一对。”

    这时关宏子亲身走近她们。

    “在激烈辩论什么问题,你俩脸色发青,别为小事伤了和气。”

    他拉起宇宙的手“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人多,宇宙不方便挣扎,不过她轻轻摆脱他的手。

    他把她带到一间会议室,水晶灯一开亮,只见大厅中央放着一张乒乓球台,桌上有球拍及白色小球。

    必宏子笑:“我与你玩一局。”

    宇宙转过身子“我不懂乒乓,我头剧痛,非常不适,我得回家。”

    这时,其他同事看到了球桌,他们笑说:“来,三盘两胜,我们做饭前运动。”

    必宏子想追上去,已被同事隔开。

    宇宙终于一个人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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